听了同僚的讲述后，普莱森心里已经对莫兰达现在的状态有了底。
“无主之躯——你们看好，我试着把她带回来。”
说罢也没等其余几人回应，普莱森就地坐下，单手搭上灰发女孩的身体与之肌肤相触，而后缓缓地闭上了眼。
……
……
漆黑？惨白？灰蒙蒙的一片？
莫兰达觉得怎么形容都好吧。
这里是灵境与现实世界之间的罅隙，或者说是一片缓冲带。
完全类似于两国之间设立的缓冲带一样，这里既不是灵境的管辖区，也不在现实世界的范畴内。
真正处于无主状态的这片势力空白区域好像什么都没有。
宇宙就算按照某个流行理论最终归于热寂，或许也是一片漆黑；而介于灵境与太初宇宙之间的灰色地带则干脆连色彩的概念都没有。
“我现在也是个盲人了。”
莫兰达没心没肺地吐槽道。
生下来就失去了色彩概念的盲人一生中所能看到的颜色就是没有颜色，这种感觉或许要比一个人始终都只能看到黑色或白色还要难以忍受。
完全没有颜色的世界透露着一种深深的不真实感，虚无而没有距离，无穷遥远的彼端几乎与自己所处的位置合二为一，一切的衡量尺度在这里都没了意义。
盲人或许能因为从未看见光明而习惯本就未曾获得的感官体验，可对于一个体验过了色彩之美好的健全之人来说，忽然失去对色彩的感知并坠入此地，其折磨恐怕比剥夺听觉还要恐怖得多。
那么，要是所有的常规感官都在此地失效后，一个人又能坚持多久而不崩溃呢？
没人知道，因为没有人尝试过。
死去了的人如果还有意识停留在躯壳内却接收不到任何外界消息的话，大抵能够形容这种状态吧。
莫兰达想着，觉得自己就算不是第一个体验这种感觉的人，大概也是极少数能够拥有类似经历的存在了吧。
“这里实在是太黑了，又或许太白了。”
颜色的概念无法在此生搬硬套，阅历深厚如自己也难以从过往的记忆中找出一个可以足够贴切地形容目前遭遇的词汇。
说到底，她的阅历再深厚，尺度上限也都被太初宇宙的寿命和存在所框死。
如果太初宇宙之外存在其他世界或维度，那无论是知识的积累量还是知识的可靠性，都会因为自身所处的世界而被设以相当大的限制。
“可偏偏我们的诞生就是为了【求知】。”
依旧在意识里对自己自言自语着，莫兰达猜想或许只有这样，她才能在这样失去了几乎一切概念的地方保持清醒而不被逼疯。
迄今为止所发生的一切，其根本动机都源自于不知道多少万亿年前的诞生。
那一对世间少有的双生之神代表着求知，是世界上最古早的求道者。
为了追逐追不完的知识，为了穷尽穷不尽的真理，双生之神明知徒劳，却坚定不移地选择向看不见的终点线踏出一步又一步。
——吾生也有涯，而学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
这是双生之神早就料到的事情，但祂们不知道自己的寿命究竟会止步于何时，先天诸神的寿命似乎永远都是个伪命题。
不到生命自然地走向真正终结的那一刻，先天诸神的寿命都将被定义为永生。
所以，尽管战火夺去了一位又一位先天诸神的姓名，卑鄙的求道者选择了避世不出、东躲西藏，最终再在胜利的天平倾斜向既定的方向后厚颜无耻地选择在此时刻加入获胜方的队伍，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利益。
求道者们胜利了，但只是暂时的胜利。
求知带来的权能让她们能够总结过去、推演未来。
随着目光放得更加长远，祂们很快发现这个操蛋的世界根本无法让祂们证明大道。
这都是世界的错。
太初宇宙固然广大，一个人究其一生或许都无法从太初宇宙的这一端奔去另一端。庞大的体量造就了缜密完整的规则与规律，但终将跳脱不出其本身的限制。
在身患癌症的患者身体中存活的细胞眼里，其归属者的身体就是它们的全世界，癌症这个到处游走争夺营养的家伙就是挥之不去的天灾，是世界的恒常规律。
细胞们看不到异于归属者的其他健康个体的情况，自然不知道虽然世界里常会出现癌细胞的身影，但免疫系统足以将之查杀，而不会成为天灾。
所处的世界里盛行的规律绝不可能是真相，最多只能算世界范围内的通解。
一旦超出所属世界的范围，那么原本总结出来的真理或许难逃沦为谬论的惨剧；而就算理论经过加工后适应了新世界，下一个世界又未必会与先前两者的理论能够相统一。
这是一个死局，双生之神早就看到了如此惨白的未来。
但祂们为求知而生，探索与穷尽真理这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是曾经的祂们最大的存在意义。
穷尽太初宇宙内的知识简单，超越太初宇宙的桎梏去看一看井外的世界却异常困难。
这需要牺牲、需要计谋、需要设局、需要嵌套……需要一切需要的东西，而同时凑齐这些又是如此的艰难。
可只要是能够服务于求知，即使是死亡，双生之神也可以接受。
于是一名求道者将自己作为祭品献上，以自己的骨肉作为营养，滋补另一名求道者的灵魂。
失去同伴的求道者在泥泞崎岖的道路上踏出的每一步都沾满鲜血，从此往后的数万年来都是如此。
这残忍吗？求道者扪心自问。
这很残忍。求道者给出回答。
但祂的心中没有悲怆、没有喜悦、甚至没有遗憾。
祂们的命运一早就被书写好了，因为祂们早已做出了能够左右自己命运的选择。
求知，曾经是祂们的全部。
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求知的意志，则必将失去一切。
长此以往，求道者即使斩灭了挡在祂前进路途上的绊脚石，祂也终将成为下一头恶龙。
失去了一切生物性后，祂将比只有嗜血**的前代恶龙更加残忍。
幸好，这一切只是曾经。
——莫兰达想张开五指看看，但她做不到。
放眼望去什么都是一片虚无，她觉得自己应该有个灵体，可她又察觉不到。
除了意识以外，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凭着对同僚们的了解，莫兰达能肯定祂们一定会尝试着将自己从这片鬼地方里拽出来，因为祂们不希望孩子失望。
但是祂们做不到，这里的规则太过混沌，远远超越了灵境的随机。
这里本不是莫兰达该来的地方，至少不应该是她跳出太初宇宙后的第一站。
太初宇宙内的力量无法干涉到这里，同僚们的尝试最终注定以无果告终。
在失败的同僚眼中，莫兰达的冒险行为与求死无异。
但莫兰达不这么认为。
“薇琳，要来救妈妈唷。”
“妈妈相信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