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总是对与自己相关的信息没什么清晰认知的。
清晰的认知来自于对比,比如只有遇上了比自己思维更活的人才知道聪颖不如别人,比如只有从视野边缘切入并缓缓超越自己后才认可速度落后于对手。
又比如,只有当坐在长椅上还只能荡着两只脚的时候,才能认识到自己身高上的残缺。
不高兴地撇撇嘴,薇琳从长椅上跳了下来。
要不是站起来的自己好歹比长椅高了那么一个头,薇琳高低得给这只长椅来上几脚才愿意离开。
“多好一个广场,连个人都没有。”
环视着寂静无人的城门广场,薇琳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女孩对这里的印象还停留于初到亚泽坎达那会儿,几个城主将自己迎进门,入眼的不是什么礼炮礼兵与鲜花,而是海族人的市井生活与人声鼎沸。
那时候,皎洁的月光从天边洒下,将城墙与道路都染得雪白。
宽阔的道路两旁摆着零散的摊子,多是些街头小吃与生活小物件的个体贩售商,总是能看到许多囊中羞涩的小孩子围在某个摊头向摊主软磨硬泡,企图用他们亮闪闪的眼睛里头藏着的希冀换来摊主的免费馈赠。
那一路上,薇琳看到摊主们露出为难的表情,其中有些实在拗不过那些孩子,从推车上嵌着的那口锅里取出烫好的丸子一人一小串地免费分销出去,事后也得到了晚些赶来的家长们的道歉与补款;
心硬一些的呢则是不为所动,可又都不忍心真的板下脸驱散那些围着自己转悠的贪吃的小孩子,无奈之下只好办起了故事会与吹牛大会,希望能够借此转移孩子们的注意力,让他们别再那么贪恋自己的营生所系。
正是这些市井气息十足到甚至有些“古旧”的一幕幕,为这座以萨纳尔最高科技成果铸就的浮游都市增添了不可或缺的属于人的气息。
‘有了人,才叫做城市;失去人,永没有城市。’
浅显易懂的道理被点亮,这句和废话一样的言论似乎也在告诉女孩,有些时候,所谓的哲理未必只能以高深莫测的形式通过所谓名流的途径单向流入受众的脑海里。
哲理无处不在,正如大道蕴藏于天地之间,万事万物皆有禅意。
“那你说,只有我一个人的话,这里还算城市吗?”
没有用“嘛”,意味着这里是个很正经的提问。
薇琳抛出了这个命题,只可惜很遗憾,没有人能够为她解答。
画外音对这类问题不管不问,也许是因为舞台本身的目的就是要让演员们认识到这些问题。
没有剧本的剧目,观众们欣赏的不是约定俗成,而是属于思维绽放的火花。
意识到这点后,薇琳认为自己或许该重新进入多想一些的状态,而不是完全地对事物做接受处理。
这或许能够帮自己更加轻松地走过一道道门扉,但薇琳推断,那些非自然形成于自己脑海深处的灯泡墙恐怕也不是恼人的摆设。
自进入舞台世界伊始,那面墙就已经有了小半面被零星点亮;随着自己的步步深入,每一次被脑海中虚无缥缈的声音告知了什么道理,就要有一枚灯泡亮起。
“终点线是胜利的一环,但说不定还有隐藏任务……”
一边行走着,薇琳捏着下巴思考,得出了一个姑且能说服自己的猜测。
恰在此时,女孩看到自己脚下的路面两侧亮起了两道灯带,以脉冲的形式向远方延展,直到点亮整条道路。
分隔人行道与大道的矮桩也亮起了与灯带颜色相同的浅蓝色光环,打磨如镜面般光滑的白石分割线与由磨制大理石砖铺成的道路地面分别以镜面和漫反射方式将光晕开,整条路面因此变得梦幻,却切实可感。
薇琳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了,这是她没有在亚泽坎达实地看到过的现象。
女孩只能将此解释为场务的功劳,但如果以此解释,却又显得时机过于凑巧。
一个大胆的想法于女孩的思维中闪烁——难道说她猜对了?
薇琳不敢断言,但无需质疑的是,她所迈出的脚步确实更为自信了。
‘多想,薇琳,你要多想。’
洛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墙面上原本半亮的一盏灯完全闪耀。
薇琳看明白了,这面墙上的灯泡数量恐怕就对应着能够站上领奖台的最低要求,不亮、半亮与全亮分别对应着三种不同的状态:没什么印象、有点印象、以及印象深刻。
进入舞台世界以来的那些灯泡的点亮宣言时时刻刻都萦绕在她的心头,想忘掉都难,于是那些灯光不可逆转地亮起;
洛琳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当时很是震撼,但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蒙尘后,力度显然不如往常,因此才在最初时刻就是半亮。
这些灯泡中间有不少道理可以算得上相互对立,但薇琳认为它们并不冲突,因为……
‘抛开背景谈真假,本就是一种愚蠢的行为。’
‘是言反者道之动,是以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宇宙轮转莫过如此。’
‘认为科学一定科学且必然科学,这本就是不科学的行为,是默守陈规的教条主义,是玷污科学思维的神棍思想。’
‘……’
耳畔仿佛能听见接连不断的“噌噌”声,那面墙上许许多多的半亮灯泡一个接一个地闪烁起来。
薇琳的认识改变就仿佛是推倒第一面骨牌的指尖,第一个恢复全亮的灯泡又启发了与之哲理相近的另一枚灯泡,并以此方式递推。
最后,不仅正面墙上几乎看不到稍暗的亮点,甚至还有许多未曾点亮的灯泡因为思维快速地迭代与更新而被点亮,似乎昭示着温故而知新的道理。
‘知识来源于经验的积累,对经验加以正确的总结、归纳与诠释并最终落实于实践和验证,才能积累更多或对或错的经验。如此循环往复,是为科学方法论。’
‘只要体系内逻辑自洽,那便是某种意义上的科学认识;不同完善的体系之间具有绝对的大小关系、包含与不包含关系,但未必存在绝对的真假关系。’
‘比起公理,推论反而更加具有逻辑性。’
‘……’
无数的声音在脑海中争先恐后地炸开,几乎要将薇琳的小脑袋撑爆。
她甚至都无暇去分辨那些话语的真伪或者磨合自己的三观,连锁反应般骤然扩散开去的道理一个个地占据了她的思维角落,逐渐超出了她的处理能力。
意识因此变得混沌,脚步也在上下颠倒的反胃感中变得趔趄。
到了后半段时间,薇琳甚至产生了片刻的记忆丢失,以至于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在头脑不爆炸的情况下成功走到浮游晶胞换乘站的地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