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舞台」的指示,果然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光华大学附属肿瘤医院,红色的大字在最高楼的外立面上自上而下地排列,不免有种特别的气场。
薇琳发现好像见过的医院挂在建筑外壁上的医院名称好像都是红色的字体,她也不知道这具体是什么用意,但至少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家医院。
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个口罩,再给自己打了个阳伞,薇琳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走进医院的正门,循着路牌的指引,一路走到了门诊大厅。
院内人头攒动,空气中却被谜一般的安静浸满。
薇琳抿了抿唇,转头走入公共厕所,将自己的存在感完全消除后再重新出来。
医院里的人太多了,她这样一个纯白色造型的家伙站在这里,薇琳并不觉得自己的容貌会给病人们带来治愈。
病人都是会多想的,尤其是肿瘤医院里的病人们。
薇琳能医好他们,这没有错,但她没办法帮助所有受苦受难的人。
尤其是,那些已经接近回天乏术的病入膏肓者。
「在你见到你的探望对象之前,出于同事情谊,我有必要提醒你——如果确定他要死了,你不能救。」
“……为什么?”
女孩上楼的脚步,暂停在了不断有人经过的楼梯转角。
「剧本」难得开口说话,尽管这话此时听来不合时宜,但「观众」未来会感谢祂的好心提醒的。
「你现在所在的世界,基本运行逻辑是“因果”。这个世界上的因果总量随着时代的变化进行规律的增长与消亡,任何一个因果濒临彻底消亡的时候,就会有新的因果随之进入襁褓。」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救了一个将死之人,就等于扼杀了一个即将新生的婴儿?”
薇琳扬起眉头,她下意识地就将同事描述时用的用词理解为了它们的本意。
「只是个比方,也许人死了,牵连的因果是他家人的生与死;也可能是另一个婴儿的降生机会;当然还有可能与人类并无关系,而是一颗弹药是否会在军火库中受到一点环境因素的印象,殉爆后引发难以控制的大爆炸。」
因果的牵连非常复杂,薇琳这才明白,「剧本」所说的地球世界的基础运行逻辑,并不是按照佛家所说的那一套。
这是一个随机因素的嵌套逻辑,通过已有剧本的逻辑链进行相应的运转,才能保证始终走在正确的航线上,避免迎来剧情的烂尾。
但……这并不能完全解决薇琳的困惑。
“那你怎么解释,‘我’的情况?”
毕竟她自己,就是最大的一个非本地剧本变量,可她的到来也没有对地球世界的发展造成什么巨大的影响。
「不得不承认,你的生母是个神人——要不是她帮你精准地抹掉了所有因你而改变的异变因果,那我可就要动用权限,将你给抹掉了。」
「而……恕我直言,即便现在我们是同事,除了‘职权’等级之外,你的‘办公能力’在此方面,远不及令堂的一点皮毛。」
“……”
薇琳捏紧了拳头,张开后却没有看见密布的冷汗。
她是‘魔能’,存在形式比以单纯肉体现世的本体其实更加高级和超凡脱俗,属于常规生命的分泌能力,她并不需要。
然而能不能与应不应该,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领域。
“要是我向她请教,有几成把握?”
「你好像很相信你的学习能力?」
“你回答就可以了。”
「恕我直言,令堂不会教你的——或许等再过十几年、你差不多将手上的权能熟悉过半之后,再去问令堂才会有学习的机会。」
「因果链条的存在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对你来说,‘因果’二字只是个在先行翻译不允许的情况下,采用的偏义解释办法,而你甚至对因果本身的深刻含义都未必能十全十美的掌握,令堂不会希望你的任何一个失误将一个前途光明的世界葬送火海的。」
“……”
悠久的第三次沉默,让薇琳认识到了自己根本无法辩驳「剧本」和后来加入的「演员」的所述。
说白了,她是付出了很多努力与牺牲不假,但要是没有以洛琳为代表的许多人舍生忘死不计投入地为她铺好的路,超位存在的好事情肯本落不到她的头上。
同事们已经把话说得很客气了,就差没说你不过是个空降领导层的业务小白,在你具备最基本的业务能力之前,大家叫你领导是对你客气,还希望你心里有点自知之明。
「话说得直了点,希望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只不过是说真话而已,我连这个都听不进去嘛?”
将剩下来的一段路走完,薇琳推开常闭式防火门,向神经外科的看护病房方向走去。
「演员」不再在她耳边嘀咕,其他三要素里就祂最懂得察言观色,也最知道体察人心。
女孩究竟会不会因为祂的话而产生任何情绪,祂要比本人更懂。
至少在才脱离祂掌控的这一段时间里,「演员」都会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薇琳的存在。
「舞台」也不再显示该走的路径,这一层薇琳已经很熟悉了,上学期她才和叶同文和陈海城来探望过老同学,还不至于才过没几个月就忘得一干二净。
刚走过一个拐角,玻璃器皿碎裂的声音如同一把剪刀,将寂静的窗户纸捅的稀碎。
一对面色憔悴的中年夫妇即使相互扶着,其中的一人还是双腿无力地跪地掩面哭泣。
玻璃杯破裂的脆响,也是自她因颤抖而脱力的手上坠落引起。
破碎的玻璃碎片以及冒着热气的透明净水在医院浅色的瓷砖地面上呈放射状铺开,像是无色的鲜血。
护士小姐有些手足无措,但她仍然极力安抚着两位病患,一名男护士闻讯而来,用对讲机呼叫保洁处理危险的玻璃碎片与漫水后易滑的地面,同时也帮着护士小姐一起将悲哀的中年女人搀扶到一旁的长椅上。
若不是因为自己现在是超位存在,薇琳恐怕会在自己的嘴边尝到猩甜的风味。
咬着嘴唇,如几个月前她跟其他前来看望的同学一样,在楼道里就先忍不住噙满了泪水。
没人忍受得了相识之人的忽然诀别,之前同事的突兀提问更是相当于宣判了自己同学的死刑。
只是,薇琳没有想到,她依然没能压抑住排山倒海的心灵。
明明,就连洛琳都说,自己是个见了惨死都不怕、天生的杀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