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莱斯特是个不夜国度。
即使到了晚上,大街也都灯火通明,商店营业、橱窗通明,人流量比之白日一点儿也不见得减少。
大街上除了还未长成故而需要睡觉的孩童见不着之外,到处都是血族居民的影子,夜晚是属于每一个蓝山居民的狂欢时刻,也是本地商人们针对成年人最喜欢的营销时段。
在这样一个属于成人的欢愉世界里,一个背着酣睡孩童的少女就显得与环境有些格格不入了。
虽说黄赌毒在萨纳尔也是摆不上台面的犯罪行为因而蓝山城内的夜生活并没有相关的黑色产业,但行走在人声鼎沸的商业街头却不想着进商场与酒馆里坐坐而是径直回家的少女觉得自己有些煞风景。
选择走这条商业街的原因也简单得很,因为这条路是回家最近的路线上的必经之处,绕开的话要多走三个路口,也就意味着要等三个交通信号,索拉雅可不想这么麻烦。
尤其是在今天晚上被背上这小东西疑似脑子抽了说出来的那番话刺激了心情的血族少女并没有往日里散步的闲心了,她只想快些回家,然后睡上一觉清空大脑。
睡觉对于不需要睡眠的血族人来说,最大的好处也就在这里了。
一点也不带徘徊地快步穿过商业街,拐进人流少些的通向皇城的大道,再在两三百米后拐入路口,进了一片只有路灯明亮的无人街区。
商业街那里的鼎沸人声即使在这里也能听到,不过声量已经微乎其微,不会打扰到此地居民的休养生息。
这里是城东的居民聚居区之一,也是蓝山城内小孩数量较多的居民区,故而这里才会明显地比外界安静,毕竟居民要照顾家中对睡眠刚需的孩童。
直觉上讲,越是靠近皇城的区域,越应该是贵族的住所,但实际上这句话在萨纳尔行不太通。
按蓝山城的情况来说,越靠近皇城晚上越安静倒是真的,因此不少常住的异族人都会在靠近皇城的区域购置或租赁房产,保证自己夜晚的安睡。
施德劳德家只是恰巧祖业在此,蓝山血族尽管多是贵族,在蓝山城的居住分布却是分散得很,基本都与普通居民的房屋紧紧挨着,有种大隐隐于市的意味。
沿着路灯点亮的方向走着,在第一片红砖铺成的路面上驻足止步,推开了紧闭的院落大门。
施德劳德家的院落常年是不上锁的,一来是不怕偷,二来是以前人丁兴旺、家仆众多,本来就人气旺盛,晚间仆役们也常常结伴出行,来来往往都要开锁未免有些麻烦,于是也就不再上锁了。
即使是人丁凋敝的七月之后施德劳德家也依然延续了这个习惯,也许是当代家主还在期待旧子爵府仍能焕发曾经的生机吧。
索拉雅觉得这没什么不好,尤其是在一切都好起来的现如今。
大战过后,施德劳德家也不再有了爵位危机,推开大门进去的前一刻索拉雅习惯性地扫了眼红砖色的漆面金属门牌,看到上面新压制的“施德劳德子爵府”字样,心里不畅快的感觉也被一扫而空。
背后的小不点正好开始不安分地咕哝了几声,大抵是梦见了什么东西,又或许单纯是因为自己背人的技术不到家,细长好看的眉毛都皱了起来。
他们家啊,也算是承蒙了这贪睡的女孩的荫蔽,象征家族荣誉的爵位才会被保留下来。
索拉雅也知道自己目前的价值在哪里,陛下为何会器重于她归根结底还是看在了薇琳的面子上。
“这小东西,知道自己有多大能量吗……”
走上二楼推开属于自己的房间门扉,将背上轻飘飘的挂载卸到床上。
少女从柜子里抱出一床清凉的薄被仔细地盖在女孩的身上,随后才叉着腰俯视那张变得安详起来的睡颜,有些无奈地轻叹。
明明已经是许多人都高攀不起的至伟存在了,还能睡得像个猪!
倒不是批判薇琳或者对薇琳有意见,索拉雅只是不太理解为什么薇琳能这么平常心地看待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么大的变化。
少女还记得自己前几天被陛下秘密召见,陛下对自己平易近人到隐隐有些谦卑的态度以及那枚史无前例的特勋大公徽章的授予,现在依然有如一团难分难解的混沌在她的脑海中翻滚激荡。
始料未及地在地位上追平了施德劳德家前三代家主,隐隐胜过了自己从小就没什么印象的早亡的母亲,索拉雅能品味到的感受只有恍惚。
她不知道床上躺着的这小孩究竟是为什么能这么无所谓地对待这一切,忽然多出来的地位与权力还有实打实能够翻天覆地的伟力,真的没有对她的心态产生一丝一毫的动摇与扭曲吗?
索拉雅不知道,她扯了把凳子并拉开窗帘,将房间里的灯全都关了,仅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中,整理自己的思绪。
少女最终没有选择用睡眠来逃避一切,她觉得自己要是选择了睡觉,那她终其一生都没办法触摸到女孩的影子。
本来就已经被她远远地甩在了身后,索拉雅不希望自己跟她永远隔着一层可悲的厚壁障,自己亲手葬送一段缘分,而原因仅仅只是因为自己的故步自封。
或许这能解释为什么自己会对薇琳这么在意吧,索拉雅不觉得自己是个对还未张开的小孩子会动情欲的人渣。
女孩对自己的吸引或许来自于精神上,既是一个没法否认的小屁孩,又是个无可否认的好老师。
诚然,薇琳其实什么也没传授给少女,索拉雅这一身本领也都是自己对她的偷师学艺。
如果非要索拉雅做评价的话,她谈起薇琳时会给出的界定一开始绝不是什么好词:好面子、喜欢不懂装懂、听不得嘲讽、尤其是喜欢单方面地捉弄而不喜欢被还诸己身,怎么看都是个长得可爱点的难搞小孩罢了。
但如果只是这样,那索拉雅也就没有自沙漠走出来后继续跟着薇琳的必要了。
少女也知道自己一定会这么评价女孩的动机,她希望看到薇琳因为她这番话而吃瘪的样子,要是气急败坏一些指着她大骂拖长了音的“索拉雅”,那少女则会心满意足地被她指责。
不是什么小圈子见不得人的奇怪癖好,只是觉得这样的薇琳很有意思,鼓鼓囊囊一点就炸的雪白团子才是最应该捧在手心里不让磕着碰着的可爱存在。
所以只要是薇琳看不到的场合里被问同样的问题,索拉雅或许会思考很久仍然给不出个合适的回答。
很多措辞、很多界定都没法用来描述薇琳的个性,她自身就是个很矛盾的人,又小又大、又轻浮又沉稳、又冷静又冒进、又一往直前又怂得飞快……
三言两语很难概括一个鲜活的人,索拉雅为之动容的点或许就在这里。
四十多年来,索拉雅遇到的所有人里,或许薇琳是第一个没法让她立刻用有限的词语概括出来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没法拿捏合适社交距离的特殊存在。
少女不知道究竟该拿对小孩子的那一套对付她,还是该像拜过的师生一样恪守规矩。
相比起自己的纠结,薇琳在这反面倒是显得随心所欲,甚至有些乱来。
也多亏了她这样随心所欲的相处方式,索拉雅才一直都能把那些奇怪的争论塞进垃圾桶里,一键清空。
“是啊,哪有什么必要纠结?我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嘛。”
轻声地笑了笑,没有转身,而是透过玻璃的反射,望着在床上翻了个身呼哈大睡的女孩。
就这种没什么边界感的小家伙,指望她在灵感泉涌的时候看氛围说话?
得了吧,索拉雅心中笑骂。
会去计较这事情的自己,看起来才更像是什么都察觉不到的小屁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