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魔法地球,松江府,华亭县。
明秀山,大达观,斗部。
“……就是这样,蒂斯缇那边同意了,林大司空代表驰仙九洲也愿意加入,我另外一个在安卡拉缪尔,也就是隔壁世界的朋友也表示看好,就差道长您嘞!”
薇琳兴奋地搓手手,她从未感觉自己的搞事大业如此迫近成功。
听完女孩的长篇大论,与薇琳面对面但隔着一张青铜星盘双腿盘坐着的林澜一边拿竹漏向盘上滴水,一边不带抬头地简单回问道:
“我猜,你这时候也在跟她们用着完全相似的话术,正准备空手套白狼?”
被一语道破天机,薇琳扬起的嘴角都不由得透露些尴尬的情绪出来。
“不愧是道长哇,这都看出来啦?”也不装了,薇琳讪笑两声,挠挠头后接着道,“不过这真是个稳赚不赔的好生意哦,道长不想来分点利润?”
见被自己戳破小心思后这么坦诚,道长不知是出于满意还是出于其他心思,缓慢地点了点头。不过看她颔首的动作如此郑重,薇琳猜测道长大抵是不愿意任由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从指缝间溜走的。
“如果确实能让中土灵脉重新恢复活力,贫道稍稍努把力,倒也未尝不可。”
自打熟悉起来之后,林澜就没再自己面前称过贫道了。
薇琳曾一度以为这个行为习惯都极端现代化的抽象道士其实并不认为自己是个道士,已经走入了更加超凡的境界,打比方说就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但实际上,林澜道长只是活得洒脱,她的心中始终装着大道,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天下苍生的生死轮转,不如说这才是道士的底色。
或许她早就已经超出了看山还是山的境界了吧,凡俗对身份的界定恐怕早已不适用于她了。
“道长这是在算什么?”没去扣林澜自称的变化,薇琳转而好奇起了人家现在往星盘上浇水的行为,“占卜吉凶啊?”
“你信这个?”
林澜依然没有抬眼,只是甩出来的反问让薇琳有些摸不着头脑。
“道长不信?”
薇琳有些不信,不信的是林澜不信这个。
都当道士了,还当了到此为止的大半人生、手上的玄学法术也多得很,薇琳可不信林澜不相信此方世界的道法传承。
“许是信的,有时候却又很难说信。”
勺里的水流尽了,林澜又从竹筒里舀了一小勺,控制角度,以涓涓细流的形式将水淋到星盘上,缓慢而不放过一个角落地遍历整张程亮的金黄色命盘。
“你信命吗?”林澜忽然问道。
“很难说信。”薇琳毫不遮掩道,“我很愿意说我信,但我实在找不到所谓的‘命’存在的事实依据。就如我妈所说,‘不存在命运这种东西,无数人在无数时刻做出的无数选择的集合,构成了所谓的命运’,现在我比较偏向这种说法。”
何况洛琳在这方面是专家,就算是砖家好了,那话多少也有些靠谱的成分。
“是么。真不巧,很多人都不这么认为。”
“是吧,我也觉得像我这种不怎么信命的人其实挺少的——”
“不,更多的人是彻彻底底的不信命,”林澜罕见地打断了薇琳的自损,“封建糟粕、迷信、江湖骗术……数不尽的帽子被许多人理所当然地扣在命理学的头上,而许多人甚至连去了解都没有了解过,仅仅只是人云亦云就将之全盘否定。”
殊不知全盘否定与全盘肯定一样皆是谬论,正如真理再往前迈出一步也便成了谬论,道长想说的或许是这个吧。
“但道长你之前也说了,老师们教的也没错,这确实避免了很多人被那些没本事的江湖道士和江湖郎中欺骗不是嘛。”
“这点无可厚非,其实在自己尝试过之后无论选择信与不信,我都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想法。”林澜语调依然平稳,流尽的水也被她换过三趟,继续浇灌青铜星盘,“只可惜,很多人连尝试都没有尝试过,仅仅从主观上就否定了他们所不了解的一切,我哀叹的是这个。”
“道长是在可惜当下的人们没有独立自主思考的能力?”薇琳试探地问。
林澜幅度微小地摇头:“独立思考太难了,我只是在可惜现在的人并不真正懂他们最长挂在嘴边的科学精神。”
此话一出,薇琳哑然。
一个道士,至少听起来就跟现代科学八竿子打不着一撇的道士,竟然会认为当下时代的人们缺少科学探究的精神?
这实在是太荒唐、太滑稽了,可偏偏如此表示的又是林澜、这位见识广博到足有资格说出这句评价的全能道士。
“你觉得科学精神是什么?”林澜问道,“看看你的答案是否会与他们相同?”
“一种实践精神吧?”薇琳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最终的重点还是要落到归纳上,并且在实践过程中要充分考虑限制条件,确定一个规律的适用范围。”
“嗯,基本合格。但这是许多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都能说出来的话。”
“可他们未必真的践行得了?”薇琳顺着林澜的话替她补全。
“曾经,有个青年来到我观上,”林澜讲述起了从前的一桩事情,“他抱着打假的心态来,带着十份身边朋友的八字,来挑战我观享誉已久的命理推算。”
“我懂了,他失败了对吧?因为他的傲慢失败了。”
“非也。至少从他自己认为的角度,他‘打假’成功了,”林澜摇头,给出令女孩愕然的事实,“十份八字,十六名深谙命理的弟子,正确率极低,并且评判结果符合正态分布——那京城太学来的高材生得意地撂下这样一句话,便趾高气昂地走了,只留下观里的一地鸡毛,与相当压抑的氛围。”
“那日,只有三名弟子没有在傍晚空闲时来找我谈心。”
来找她谈心的弟子都令林澜颇为失望,她不认为京城太学学生的挑战应该击溃他们的自信。
对此薇琳自然表示疑问,按理来说人家都挑战成功了,道心破碎也正常;当然,提出疑问的目的还是为了套话,薇琳知道林澜肯定有什么高论。
而且,必然与所谓的科学思维有关。
“那京城太学的学生固然能力超群,但很可惜,至少在打假我观这件事上,他做的准备远远配不上他京城太学在校生的身份。”
林澜说着,在星盘上滴了三滴水,每滴下一滴,便说出一字。
“天、地、人……命理学从来不是一套孤立的体系,天有天命、地有地命、人有人命。斗数八字定先天、阳宅风水左地运、七窍神念定人命,要想真的下定论,至少要让我观准备妥当、将那学生所准备的十份八字对应的当事人带到场,届时打假的结果才有一定的可参考性。”
但是,那学生不了解。或者说,他自始至终不觉得自己需要对命理学成功的限制条件有些了解。
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心里就有了对命理学的成见,进而完全不认为自己需要在这种迷信落后的东西上花心思,这里头也没有所谓的什么古代大智慧,只有巴纳姆效应在作祟而已。
既然从一开始就没有将限制条件全都考虑进来,那么所作出的实验研究就注定是偏颇的、不具备可参考性的;况且,仅仅只是十六个命理师也不满足一个合规结论所需要的样本量要求,同样不具备权威性。
“哀哉,哀哉可叹呐。”
林澜将最后的一点水斟尽,拂袖一擦,将青铜星盘上的剩余水滴全都擦拭而去,星盘重归光亮。
“我观传承,恐怕是要在这几代断了——你也见到了,无论是寒霖霜还是寒穆纷,她们的志向都不在道学,只在法术。所以……”
谈起观的未来,林澜忍不住吸了吸气,满带眷恋地回望,将整座斗部大殿纳入眼底。
最后,才用那对乌青色的潋滟深潭,与对面的澄澈碧空相互映照。
“既然大家都只相信能看得见的、具有视觉冲击力的异象,那么贫道也只能尽力一把,试着将整个世界的灵脉都强行唤醒一次了——到时候,朋友,你会来帮我镇场子的吧?”
没料到入伙的回旋镖会回到自己身上,薇琳楞了一下,随后十分坚定地点头应下:
“没问题!道长既然帮了我这次,那就有我帮道长排忧解难的下一次——朋友嘛,就是要有来有往,才能长久的!”
“福寿无量天尊……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