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喜欢沉重的话题,当一只脚踏入了观里,杂七杂八的事情便都当做忘尽。
这座观的牌匾都被卸下,据道长说,原先那块牌匾被侵略者一把火烧了,现在看到的这座观也是后来重修,之后也没再想过悬挂牌匾。
所以如今,林澜真正归属的这座道观在知晓此地的普通人认识里,就是一座没什么名气更没什么香火的无名观。
整座道观已经精简到了只剩一座三清殿,并且殿内筑的法像也都只有一个人高,宝座被木台垫得高高的,才不算是冷落了这三尊大神。
偏殿也没有,也见不着柴房,倒是在转角处有个占地约莫八十几平的小房子。
外头看着白墙黑瓦的样子,里面却另有乾坤,装修的风格算得上古色古香,就是智能化的程度略微地与道观这类传统元素溢满的环境不太符合。
“近百年来发展的步子跨得稍微大了点罢了,放缓到三百年,你就不觉得违和了。”
对薇琳一进门就表现出的仿若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惊得合不拢口的样子,林澜略表无语。
明明放在外面是在平常不过的装潢,难道道观里就不允许出现么?
就像是那些前去大达观求签问运的香客面对传统打扮的道士掏出手机打开数术软件的操作无不露出吃了发馊隔夜饭的古怪表情一样,看得真是不过眼。
这种对他们道士群体的偏见可谓是多了去了,历朝历代的道士都算不上多守旧,许多还颇为先进、走在时代前列,难道现代的道士就不被允许去合理利用现代生产力吗?哪天要是出了一个修道的大发明家,那国内媒体还不得炸了锅?
“那兴许是要炸了锅的吧。”薇琳打哈哈道,“你也说了,近代以来发展的步子迈得太大,很多人十几年的时光就见证了从大肚子电视机到人工智能物联网的巨变,难免有种不一样的撕裂感。”
“那对我们也太不公平了些,道士也是要降本增效的,尤其是在人丁凋敝的现如今。”
说着,林澜换下她那一身造型特别飘逸的现代审美改良版道袍,钻进厨房里套上围兜就开始忙活。
当然,按中国人的传统习惯,但凡是关系好上一些的客人来到家里,主人固然要准备饭菜将客人招待妥当,使唤客人进厨房帮忙打下手却也是证明两人关系够好与主人不摆架子的最好方式。
尽管有些时候是真的在短时间里仅靠自己没办法奉上一桌菜肴才动的使唤免费劳工的心思,就比如现在的薇琳就是这么认为的。
“林大道长,您是不是忘了我根本够不着台面啊?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在羞辱我嘛!”
故意将话说得重了些,反正林澜听得明白自己的意思。
果不其然,林澜用右脚踝侧面将地上的小板凳推了过来,薇琳一脚踏上去,正好能把肩膀抬升到台面之上。
“要求也不高,你把落苏汏汏就好。”
“噢。”
接过林澜递过来的那一把细长的紫皮茄子,薇琳倒是毫无障碍地听懂了林大道长那说的不太清楚的普通话。
也难怪,人家作为活过了这么多年月的老前辈,能在建国之后把普通话里头的大部分口音去掉已经很不错了,奢求人家非得把一些不妨碍生活的日常用词与口音完全剔除那就跟劝一些老人不要大晚上跳广场舞一样,是个强人所难的苛求。
这时候薇琳就不得不庆幸自己这个玉兰市人跟林澜这个异世界的松江府人都是说同一种方言的了,尽管她自己说得不咋地,好歹还是能听懂的。
比如落苏是指茄子,汏则是洗的意思,这些话以前洛琳也会跟她讲。
估计洛琳是想着入乡随俗?又或者是她喜欢的那位叶阿姨就讲着软软糯糯的玉兰方言,所以才刻意去学的?
这些薇琳不得而知,她只知道因为自己很顺畅地听明白了林澜的表述后,林澜对自己的态度产生了微妙的转变。
比如,林澜从现在起开始向女孩提要求了。
“哟,会讲松江话的嘛!”
好嘛,直接开始开方言了。
包括句子里特有的抑扬顿挫,顿时让薇琳回到了在学校里听那些老教师十分吃力地试图用所谓的普通话上好一堂公开课的时候。
“会一点,但不多,”薇琳顺着林澜的意思也开口讲起了方言,“只是我不确定,虽然地理位置差不多,但我们家的玉兰方言跟你们这的松江话差多少就不知道了。”
“马马虎虎,听得懂就行了,”林澜接过从薇琳那儿递回来的洗好的茄子,熟练地在案板上操刀切起了滚刀块,“现在府县里的那些小孩子啊,一点松江话都不会讲,就算讲了也是洋泾浜,不由得让人感叹时代变了喔。”
“没办法,历朝历代都会这样的嘛,我们也改变不了。”
“是哦,历史的发展规律嘛,大家都说上普通话才能有效提高沟通效率、增强民族认同感——至少明面上是这么说的。但要是一门方言真的就因此彻底销声匿迹了,那就像是花园里头永远少了一抹色彩一样。”
谈起江南几府现在面临的方言传承危机,林澜不由得面露愁色。
“但其实现在全国各地的方言保护都挺困难的吧,也就官话区好点了。”
薇琳如此评价道。
“我们就是吃了跟普通话差太大的亏。”
“两广那里似乎情况也不太妙,我说岭南那地块。”
“噢,你说木棉市那边?”薇琳顿了一下,将林澜说的方位对应上地球那边的地区后了然她的意思,“听说广府话现在也面临断代危机,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玉兰这边的情况比他们面临的还是糟糕多了。”
“你那边应该比我们这边好,你看你说的就还不错。”
这话说得,让薇琳不知道她该怎么接。
她能实话实说玉兰市的方言保护近十几年来的成绩就是一泡污嘛?
不了不了,说了会被和谐,还是不说了。
薇琳选择顾左右而言他:“道长说的是老派话喔?”
道长讲我们是吾伲,但玉兰现在老早不这么讲了。
然后,这么说着的薇琳就被一脸蔑视微笑的道长进行了一波始料未及的内部排外:
“にんぶっばっづ。”
(以防冒犯,纯音译,不标声调)
薇琳:“……”
不是吧,这都能黑?!
林大道长,您攻击性这么强的嘛!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