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你们星舰上搭载的智能模块都只有声音而没有形体呢，原来是这样啊。”
这么一说，倒是能完美解释云青舰那么高端的场所——它本质上就是层空壳，里面的所有生活起居设施都是由流态合金拟态出来的产物，理论上为参宿七提供一个拟态的人形躯体作为副官，岂不是更好？
然而经历过浮浊时代精神浩劫的驰仙九洲人已然领悟了人类的精神依托不能根植于虚浮之上，而应该扎根看得见摸得着、切实可感的实物身上，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证精神生命力的长久而不至于沦落为一具空洞的躯壳。
类人灵械曾经为九洲人提供了无可代替的价值，现如今它们带来的生产力被不知多少的专业化灵械代替，九洲政治体制中的空位也被九洲人重新填补，似乎只有它们带来的情绪价值是个值得争议的点。
可林蔚苒不这么认为，当薇琳问起这个的时候，少女大司空左手撑在桌面上，转动手腕徐徐指了一圈周围的情景。
“说什么呢——现在的九洲人啊，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感到充实。”
历史是个圈，现实也是个巨大的回旋镖，要不怎么说古人的智慧呢，提出来了阴阳相生相消、互相交融的规律道理。
浮浊时代就是虚拟文明达到了阶段性的极致的时刻，大地由看不见的代码构成，人与人灵魂之间的界限看似被虚拟网络无缝衔接，但实际上却在层层晕染中隐蔽了真我，甚至永远地忘记了画布本来的颜色，丧失本我；
可以料想的，如果完全割舍了浮浊时代的一切，驰仙九洲也未必能过上理想中的好日子。那是一段弯路，但就跟九洲的始皇帝确实做到了万世一系那样，九洲人想方设法地尝试去更正自己的道路，用反思与微调，延续文明至今。
阴长阳衰、阴极阳消的道理九洲人已经痛彻心扉地体验过了，他们智力超群，不需要真地再去经历一遍阳长阴衰、阳极阴消的道理才能发现此路的弊端。
经历了浮浊时代过后九洲人认识到了泛虚拟化社会的潜在弊端，但就像是阴阳理论所指示的那样，凡事无极，对阴阳任何一方面极尽的抑制都会催生出另一面的野蛮生长，最终招引动荡，乃至于亡国灭种。
阴阳理论，也算是迄今为止能溯源最早的朴素辩证唯物论调了，所谓的玄学更多时候也就是将这一层理论进行神格化包装后的产物，其根本的应用价值与对人们思维上的指导作用是不容忽视的。
驰仙九洲懂这个道理，所以他们不会做赶尽杀绝的决断。
他们只是将更多的时间用来疏导浮浊时代的罪魁祸首——人们日益空乏的心灵。
而对那些泛虚拟化高度发达的娱乐业只是将之大部分地落到了结实的土壤上来、不再高高地飘在无凭的空中，是以才能看到今日九洲本土上各家店楼的彩旗飘扬，才能在科技高度发达的社会里看到街头巷尾的语言与杂耍艺术。
在浮浊时代的末尾，类人灵械说不定算最大的受害者。它们绝不是事情的主因，最多只能算推波助澜因素的类人灵械自此背负了所有的罪名，并永远地消失在了九洲的土地上。
它们所带来的劳动价值被高度拆分，所以在隔壁地球将一切都往高度集成化和全能化方向发展的时候，驰仙九洲却做出了看似自断一臂的选择，将各种灵械的设计向区别化和专一化的领域不断细分，只在舰队中保留了部分的全能性以备战场上瞬息万变可能的不时之需。
就连林蔚苒也没法拍着胸脯保证驰仙九洲做的决定是正确的，但至少在未来的很多年里，九洲人不再会重蹈浮浊时代的覆辙。
而吃过一次大亏的九洲人也势必有着非必要不可走极端的思想认知，既然已经抛弃了浮浊时代，那也不能走向“沉清时代”——当然这也很不现实，九洲偌大的疆域若是完全抛却了虚拟要素，这是要过原始人社会么？
寻找清浊浮沉之间的平衡的确很难，不过通过决策层的动态调整人为地去把控阴阳消长的平衡，或许能够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驰仙九洲或许找到了这样一个合适的平衡点，既能够让人们享受到高度发达的科技带来的便利，又能够不让人们忘记从脚踏实地的现实中获得切实可感的情绪价值，不至于让人成为非人。
或者用林蔚苒的话说，叫丢了幽精。
“胎光怕吓、爽灵惧扰、幽精畏勾，失了幽精之后，人也就像是一具被挖空了心神的行尸走肉，对外界的一切都麻木无知。”
“三魂七魄理论？”薇琳对着三个词挺熟悉，“你们九洲人也信这个？”
“有道理啊，为什么不信？”林蔚苒才是没搞懂薇琳问题动机的人，“人是有灵魂的，我们九洲早就证实了，难不成在你们那儿是什么稀奇事儿？”
然后她就看到薇琳煞有介事地点头，无比沉重地说出恐怖的话来：
“是的，要是你在地球上发表相关意见，你会被无数人拷打至死。”
“听着挺可怕。”
“那可不，异己就是要被他们除掉的。”薇琳摊了摊手，“尽管连他们自己都没充足有力的证据证明灵魂不存在，但对于同样拿不出有力证据证明灵魂存在的另一边，他们的包容心可没这么强呢。”
“不知全貌，不评其事，”林蔚苒说，“所以对你说的这件事，我也不加评价。”
“那你对一个问题解答一下呗，我们那儿的人应该都挺关心这个，”想到好问题的薇琳显得有些迫不及待起来，“如果说灵魂确实存在，如何去看待脑部功能缺损影响自我认知的这类现象？”
“这……是什么值得纠结的事情么？”林蔚苒很惊讶的样子，“你们那儿的人不会成天都在纠结这种没意义的事情吧？”
“什么叫没意义？这很重要！”薇琳拍拍桌子，力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有气势，“只有理清楚了这两者之间的矛盾，才能否了其中一方的观点——大家都盼着这其中的关系得以大白呢！”
“真是有够无聊的，有这闲心瞎担心，你们那儿的人为什么不去支持一下相关的研究事业，非得自己靠臆想去打嘴仗……”
犀利地吐槽了一句，林蔚苒终于从衣袖里取出一幅巴掌大小卷轴，将它递到薇琳手上。
这是来到驰仙九洲本土后，薇琳从林蔚苒身上看到的第一件科技造物。
至于那白玉面具？薇琳还以为那就是个普通的单向透明材料，没多少科技要素呢。
“你说话就能自动识别，多得是讲解媒体，吃茶的时间里随你听了。”
“噢，你还挺大方。”
“是吃茶的时候还要讨论这些有的没的的你太抽象了吧！”
“诶诶，别介意别介意嘛，我听个大概就行！”
“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