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吃茶的时间都在女孩对着卷轴长吁短叹拍案叫绝的夸张表现中度过。
有那么一瞬间,林蔚苒生出了要把薇琳打包扔出去的冲动。要不是她想到自己脸上还戴着一副面具别人未必看得出她的话,薇琳应该是免不了被提溜出去的。
好奇是种连锁效应很强的东西,往往是一环扣一环,难以预测的灵光乍现很容易让人从一个问题开始发散性地想得很远很远,以至于最终提出的新问题可能跟前一个已经解决的问题八竿子打不着一撇。
林蔚苒就完全没有料到薇琳在将卷轴还回来的时候提议说想要去太乙宫看看,就白发女孩脸上挂着的那表情来看,她对太乙宫距离扬州府究竟有多远是半点数都没有。
“帝都离我们这儿可不是一点远,现在动身也得半天后才能到。”
“要半天啊,”薇琳如想象中那般睁大眼睛,满脸不信的样子,“区区几百公里的距离在你们九洲的交通技术面前难道不该是半秒?”
“你觉得帝都跟其他地方,能一样么?”林蔚苒解释说,“除了向上传达的信息以外,其余的绝大部分都要受到严格的交通管制,就算有通行令牌也一样。”
“那通行令牌有啥用?”
“让陛下知道你来了,”林蔚苒摸出枚巴掌大的合金令牌轻轻拍在桌面上,任由薇琳拿去观摩,“陛下要是想见你就能派云辇直接把你拉过去,要是不想见你那就派就近的神卫把你给请出去,如果两者都没有那你就只能自己用不受到管制之外的办法过去。”
“噢……那我要是拿你的令牌过去,你家陛下会不会把我给抓起来啊?”
灰金色的令牌经一体铸造成型,外观上没有任何额外的纹路,整体精雕细凿,像是一件精工级别的合金立方体样品,不是作为令牌、而是作为这类金属生产厂家对外宣传展示的标样。
拿在手上的分量意外的轻盈,但比起猜想这其中会不会是中空的,薇琳更相信这是个实心的家伙。按驰仙九洲的技术,假设这等文明还存在某种意义上的电路的话,说不定这块令牌的每一层晶格都会被赋予特定的功能?
她明白了,薇琳理解了一切——现在她手上拿着的,就是驰仙九洲至高的工业瑰宝!
“这就是块象征用的破石头,你觉得令牌会在这上面?”
“……啊?”
薇琳愣住,刚想用微光短刀将这块令牌切开来看看再缝合回去,林蔚苒就一把将她的宝贝令牌抢了回去,顺便向薇琳摔了一个“知不知道爱惜别人东西”的责怪眼神。
“令牌这种东西肯定是跟着身份的标识啊,你不会真以为这种东西必须要像一万多年前那样还得设计成虎符防伪吧?”
薇琳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生怕人家以为她是个大聪明:“这倒不是,我刚才只是怀疑这令牌会不会是某种高端的分子打印技术造物,比如每一层微观结构都能当电路使的那种。”
“这种技术有是有,但谁闲着没事干要往一个只有观赏意义的令牌里集成进去?”林蔚苒感觉这就是典型的技术浪费,而这也是九洲人最忌讳的事情。
自打浮浊时代以后,九洲人的观念就彻底锁死在了“该用就用、不该用别用”的道路上。
调羹就该是调羹,没必要在勺柄上装个显示温度的显示屏;烛台就是烛台,全息显示个跳动的火焰仿仿真也就罢了,没必要去给烛台加上空气调节器的功能。
自然,观赏物也就该是观赏物,在隔壁地球人巴不得连马桶圈上都集成柔性LED显示屏的时候,已经厌倦这一切的九洲人巴不得东西的功能性越专一简单越好,免得那天连垃圾桶都开始慰问主人情绪了。
当然了,还是那句老话——九洲的军队系统这种特殊的领域里该高度集成和万能化的还是要相应去生产设计的,只是民用领域实在犯不着卷得跟军工一样。
“那发你这令牌有锤子用,总不能真就是个纪念品吧?”
薇琳果然还是不甘心,她不甘心相信九洲人真就会造个没啥卵用的东西纯当一个摆件。
“这倒不是,像这种东西用处大多是我们来定,而且在我这里,这令牌还真可堪大用。”林蔚苒摇摇手指说。
薇琳眼神亮起来了:“可堪什么大用?”
“写字缺个书镇的时候,这令牌就能够用来压纸,可方便了。”
薇琳:“……”
这不还是屁用没有嘛!
“我还以为你会赛博书法,这年头真有纸墨笔砚这种东西?”薇琳问,“我看刚才点单那笔都不是传统毛笔,更像是涂鸦用的蜡笔。”
“有是有,但肯定是没以前正宗了,”林蔚苒没否认这个,“浮浊时代里传统的书写用具几乎销声匿迹,许多古法制作的工艺都断代失传了。现在流行的文房四宝大多是根据以前的影像资料还原出来的仿制品,尽管如此价格卖的也还是贵。”
“所以你究竟会不会赛博书法?”薇琳没放弃最开始那个问题。
林蔚苒摆摆手,觉得这问题实在没什么意义:“通用修正一开,谁写都是旷世书法家——赛博无书法,书法无赛博,懂?”
“懂——所以能不能让我试试?”
林蔚苒耸耸肩,又将卷轴送了过来。
摁了一下卷轴的轴子,从里头取出一支软笔,递到薇琳手中。
女孩于是提笔就写了几个字,字迹各个笔画分明,看着就赏心悦目。
“奇怪了,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修正啊?”薇琳困惑地挠了挠头,“难道说我其实很有写毛笔字的天赋?”
“试试不就知道了?”
林蔚苒说着,在薇琳看不懂的界面上操作几下,指了指屏幕示意薇琳继续。
接下来的几个字就让薇琳痛苦面具了——没学过毛笔字的人拿起毛笔很难精准控制毛笔软塌塌的手感,一旦发现自己用力过猛就会轻一些补救、过轻了又会用些力道,最后让写出来的字迹跟条毛毛虫似的,腹节分明。
“你们这通用修正还真是润物无声啊。”
薇琳尴尬地笑了两声,为自己刚才的狂妄自大感到羞耻。
没了修正之后,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上头那七歪八扭的鬼画符竟然出自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