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斯缇不怕别人误会。
或者说,她巴不得别人误会。
虽然她自觉是个正直的人,取向也正常,但如果能够帮到自己身边这个孤苦伶仃的小瞎子的话,她也不怕自己在别人嘴里的形象变得那般……一言难尽。
“好了,现在你是那个恶魔了——她们都说你是个套了层人皮的鬼怪,真正的大小姐早就在童年时期就死于一场瘟疫,而你不过是借壳生蛋的鸡蛇。”
“诶,真恶毒啊——果然人一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明早我就把这些管不住嘴巴的不入流玩意儿安排去矿场跟奴隶一起吃灰去……摇上一两分钟再给我。”
摇曳的烛光下,蒂斯缇露出恶狠狠的表情,薇莎不需要眼睛都想象得出这家伙此时此刻的脸色该有多么可怖。
“你要是真罚她们去矿场,下午公民保障局的衙役就得找上门来。”
接过被塞进手里的药剂瓶,薇莎捏住瓶颈晃动手腕,静下心来用精细的感官细细觉察瓶中液体抓住内壁流动的压力变化,借此不断调整腕部动作的幅度,直到训练成定式后才推出屏气凝神的状态。
“侯府的仆人那也是走正规渠道的聘用制劳工,说到底人家再烂那也是我们欧尔勒的公民,不是敌国的造反分子。除非是犯了叛变之类天大的事情才会被贬为奴隶,她们撑死了也就是拔舌头而已。”
“好啊,还说我心狠,你这刑法简直比我说的那个还要折磨人!”
“止血得当的话最多也就是余生说不了话了罢了,吃东西以后多吃点软食,免得她们的心肠再跟肠子里头的秽物那般又硬又臭。”
再好脾气,被背地里指名道姓地随意消遣了十几年,薇莎也没法做到用什么宽大博爱的胸怀去接纳这群一看就改变不了根深蒂固顽疾的嘴贱者。
圣人有言“以直报怨”,薇莎自觉自己已经忍得够可以了,既然仁慈无用,为了避免这些可怜人日后因为管不住那些张臭嘴的缘故而得罪了真正脾气大的权贵最终入狱受罚,不如先用点手段给人家治治,说不定成效不错呢。
“单纯的刑罚很难治标治本的,”蒂斯缇摘掉用皮带箍在头上的防护镜,将干净的绢布在清水里润湿后擦拭被几滴飞溅的试剂污染的镜片,道,“这些人不去治治肮脏污秽的内心,怕是这辈子都只能戴着别人烙上去的面具苟活。”
“那就制成标本好了,这些人真该早些投胎转世重来,别留在这世上祸害下一个人了——喂,能不能接一下,都超两分钟了!”
薇莎冲蒂斯缇的方向伸手,待手中的重量骤然减轻之后便放下手来。
失去了视觉之后,或许是由于注意力更加集中的缘故,她的听觉变得尤为敏锐。
她听到绢布入水的声音,少女的纤纤玉手拨弄于水中,荡漾出几轮水波;
绢布于浅浅的水中上下翻腾着,偶尔会从水面之上卷入两只气泡,再经少女手部的施压而迸裂,发出沉闷的泡沫破裂声;
过了三遍水,最后才捞了出来。绢布被那双手灵巧地卷起、顺从地扭转;
淅淅沥沥的雨声是滴落的连串水珠,蒂斯缇大概还是留了些水润湿这张绢布,以方便自己这位带有略微洁癖的朋友清洁双手。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我做什么,别催我,跟催命似的!拿去擦手。”
这话的语气听着最后的动作该是丢,实际上并不是。
摸着手上绢布毛茸茸又蓬松的质感,似乎还有些滑,薇莎便知道这肯定不是先前蒂斯缇用来擦镜片的那张。
“昨天那张我也能接着用的,”薇莎擦手时说道,“反正洗得干干净净,用一次就丢掉了还挺可惜的。”
“我其实老早就想问了——你怎么每次都知道我是给你换了块布用?”
将新调配的药剂稳稳地置于架子上,蒂斯缇双手撑在对过空无一物的桌沿,微微施力,便双脚腾空地坐在了那方桌子的边缘,特慵懒地问道。
“因为触感嘛,上面感觉还有崭新出厂的蜡。”
“蜡?”蒂斯缇微微皱眉,“你确定这些布出场需要喷蜡?这怎么看都不对吧,又不是实木地板。”
“谁知道呢,我只是说它摸起来滑滑的,有些像蜡罢了,”薇莎双手一摆,“不少水果表面都有果蜡呢,比如说一些看起来挺蓝的莓子,擦掉以后反而黑不溜秋的,而那些磨下来的蜡可一点都不蓝。”
“诶,这是什么原理?不对,你又把话题带偏了吧!”
伸手弹了一下薇莎的额头,随后在看到女孩吃痛地抱住额头后才没心没肺地咯咯笑了起来。
而这自然惹怒了薇莎。
“你别看我长得小就好欺负,小心我明天就在你早餐里下毒!”
薇莎恶狠狠地威胁道,可惜无论是蒂斯缇还是她自己都没有把这话当真,杀伤力自然无限趋jin于零。
“那我期待有朝一日X你能把我毒死吧,反正现在你做不到,哈哈哈哈!”
故意把小声拆散成一字一顿的叉腰笑,如此刻意的炫耀行为惹得薇莎鼓起半边腮帮子,听声辨位抬起一脚就踹在了蒂斯缇的小腿肚上,疼得她嗷嗷直叫。
“你把我踢瘸了,你赔!”蒂斯缇嚎叫着骂道。
“挺好的——我瞎眼、你瘸腿,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任谁来了都得认我们是朋友!”
得意洋洋地笑着,薇莎也是来了劲儿,脑子里浮现出平日里蒂斯缇仗着视力优势时不时整蛊一下自己的记忆,薇莎就没忍住又给了少女一脚。
这回,正中皮包骨的胫骨正面。
“啊!……嘶……”
短暂高亢的哀嚎,而后就是蜷缩着抱住了被踢到的那只腿。
真正痛了一回的蒂斯缇双眼里倒影的烛光都开始闪烁了,泪水应激反应地润湿了她的眼眶,和无法控制从紧咬的唇齿间泻出的低声嘶鸣手拉着手向外界展示自家主人究竟有多么痛苦。
光是那一声做不得假的低吟,以及平时跟自己相处时嘴巴最是闲不下来的朋友陷入长久沉默的安静氛围,都在告知薇莎——她八成把人给重创了。
“你…没有骨折……吧?”
蒂斯缇气得呼吸都紊乱起来,真是恨不得给踹都能踹歪来的薇莎一个对等的回礼。
然而在看到那双无神却泛着关怀的真诚双眼时,负罪感悄然攀上心头。
“没有——我骗你的,我好得很。”
她咬着下嘴唇,忍着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