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矮星光芒暗淡，可在并无遮掩的宇宙虚空之中也绝非常人所能直视。
即使是非人的存在，越过窗户向外眺望，数万千米宽的碎星带也没能将最中心的那团光芒削减多少。
依旧耀眼烁目的红矮星用自身的存在告诉世人，一颗恒星的光芒即使再如何微渺，它也依然是一刻恒星，直到生命周期的尽头。
这是蒂斯缇曾经说过的话——铜绿色的少女坐在窗边托腮，她向窗外远眺，放着欧尔勒的大好河山不去欣赏，偏偏要对着天上高高挂着的那颗夕阳注视。
当时的自己调侃她说是不是准备一起瞎了眼过来陪自己的时候，铜绿色的少女就是这么富有哲理地对自己说的。
蒂斯缇有些搞不清楚人家这句话究竟有没有别的意思，就像是她此刻恍惚间错把对面那个同样撑着脑袋的女孩认成记忆中的那人一样搞不分明。
“你也想瞎了眼啊。”
认是认错了人，蒂斯缇可不打算约束唤起记忆的冲动，将这句话问了出来。
可惜自这句子之后眼中的情景便不再与欧尔勒的山巅相似，因为那雪白色的女孩毫无压力地转过头来，直视太阳的眼睛并未感到一点疲劳，连眼泪都没有因反射而分泌。
对方早已超越了这凡间的物种，成为了超位存在的她不过只是在沿用曾经的躯体作为降临此世之间的某种媒介罢了。
无论是视觉还是其他五感，只要她想，那就可以以超越肉体限制的方式获得对等甚至更上一级的体验，正如此前她将恒星表面的活动尽收眼底的举动一般，完全超越了感光生命的范畴。
“咋滴，你眼睛是瞎的？”
蒂斯缇啐了一声，果然她就不该对这个气人的小屁孩抱有任何浪漫的想法。
“谢谢你让我记起来我曾经是个瞎子的事实，小屁东西。”
“你怎么骂人呢！”
“噢，抱歉，一不小心就把真实想法说出来了，还希望某人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的实话一般见识。”
“你！……唉，算了算了。”
薇琳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她转而开始关心起了其他细节。
“不过这算不算你第一次在我面前说脏话？”
印象中的蒂斯缇一开始给自己的感觉虽然是个大坏蛋不假，可也是很有风度的大坏蛋，不洁不净不雅的词汇很少从她的嘴巴里说出来过。
文绉绉的反派人物，现代人似乎挺喜欢的一种设定，比起纯粹的彻头彻尾的反派经典形象有种别样的魅力。
“不知道，谁记得自己这辈子说过几句脏话，难不成你记得？”
“谁会无聊到hua心思去记那种东西？有脑子用的话，当然要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面！”
对此，蒂斯缇不置可否。
一个问题终解，提问者要是没有继续发起新话题的意思的话，场上的气氛往往会陷入或长或短的沉默。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整体的氛围是喜悦、悲伤还是冤仇，在场的人都会感到无比焦虑、无比不适。
想要继续交流、想要逃离此地、想要突破约束……等等等等。
蒂斯缇已经独居了好几万年了，尽管中间会时不时地带着她的房子一起移居去别的世界停留一会儿沾点人气，本身是相当耐得住寂寞的。
相比之下，薇琳这种心理上其实还没过少年时期的假成熟半大小孩才是最受不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沉默的。
尤其是当她发现只要自己不开口，接下去的时间或许就要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心中的煎熬就愈发明显。
想要说话的欲望尤其明显，偏偏又没什么想聊的话题；硬搬一个话题的话也可以，但薇琳可没法面不改色地跟蒂斯缇谈论一些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她也没到接触这些的年纪。
纠结与痛苦全都写在了脸上，被对座人敲在眼里，却也觉得滑稽非常。
“如果做不到没话找话的话，你可以选择像之前一样发呆。”
言下之意就是，刚才不是发呆发得挺自然的吗？怎么现在又静不下心盯着外头那个不知道多少瓦数的大灯泡看了？
薇琳摆出一副“你不懂”的样子，连着摇头加叹气。
“你不懂啊！你不懂……这两种情况压根就不是一类！”
薇琳试图用三言两语让蒂斯缇回忆起刚才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景她的发呆才会如此自然。
如果将时间拨回一刻钟以前，那时蒂斯缇主动起身离席去为茶壶添水。
一楼开放式的厨房跟中厅只有一层半人高的吧台作为分隔，坐在榻上的女孩随时都能越过吧台望见大些的少女在厨房灶台前忙碌的场景，看着她端起铜壶打开盖子放在水龙头下接水，心思自然而然地就放空了。
那时候薇琳的心里甚至不会去好奇蒂斯缇怎么这回会用这么朴素的方法为见底了的茶壶补充开水，生活化的场景就是最好的ASMR。
无论是茶壶端起时发出的闷钟声、水从龙头注入壶中越来越高的音调、还是灶台燃火的声音，都在向听者反复轻声念叨两个一模一样的字，就是“放松”。
不自觉地，薇琳就忍不住去思考很多从前从没有机会也从没有动力去思考的问题。
可以是由当时的现实所引发，比如最开始薇琳由水壶烧水声音变化时引发的关于为什么烧水的动静是先变大后变小的问题。
想着想着，就由壶里头的气泡联想到了潜水艇螺旋桨的消泡问题，又进一步地跳跃到了超音速飞机的气动布局设计，以此为跳板引入了自己体验过的云青号的外观设计，最后由对驰仙九洲星舰的动力来源为终点，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可真当看到了那颗红矮星之后，星舰的能源究竟是不是来自于途径的恒星或者其他气态或类地行星的问题便没了下文——星星的光辉十分美丽，以前的自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办法长时间地注视一颗恒星，所以她不想放过今生第一次的体验。
于是她不知不觉地就盯着那颗红矮星看了很久很久，直到蒂斯缇端着茶壶回来，薇琳也没到认识到这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的阶段。
星星很美丽，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莲花，是凑近了就能灼伤双目的带刺玫瑰。
是以，令人为之神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