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在童年时缺少什么、未来就会渴求什么。
贫民窟的孩子们是没有童年的,他们生活在大城市墙外垃圾成堆的残垣断壁中,与野猫野狗抢食,从遍地垃圾里寻找能够维系生存的补给。
与其他孩子们不太一样,尹兰尔并不怕饿。
她饭量不大,又不怎么喜欢跑来跑去,消耗也不大,故而对食物要求不高。
对翻找那成堆的浸泡在棕黄色水里的恶臭垃圾,尹兰尔总是避之不及。
事情的转变是她偶然得到了一本童话书,封面残破不堪,甚至每翻开一页纸都有可能蹦出一些“惊喜”。
城里养尊处优的小孩子们看到就会尖叫,对尹兰尔来说则是旷世珍宝。
自那以后,她也加入了翻找垃圾的队伍,只不过别人的目标是填饱肚子,而她最大的渴望则是再找出几本能够填补她内心空洞的书。
尹兰尔知道自己跟别人并没有什么高下之分——饱暖思yin欲,别人温饱都没能达成自然更关心活下去,而她只不过是个消耗很低的另类,于是才会在万事万物都贫瘠不堪的贫民窟里发掘出这里的人们本不该有的兴趣爱好。
那时,她所居住的贫民窟里总是盛传着一个流言——某某地方的贫民窟发起了暴动,有个一身雪白纯洁无垢的少女挥舞着反抗的大旗,帮助又一群穷困百姓摆脱了被所附庸城市老爷们的无尽压榨。
对人权的渴望,是贫民窟里几乎每个人唯一的精神诉求。
而尹兰尔对此都漠不关心,她只当做听听就得了。
比起糟糕透顶的现实,她还是更愿意相信童话书里描绘的美好世界是真实的。
‘那勇者如阿芙戴尔山巅的白雪般纯净洁白,祂向诸天邪魔掷出长枪,竟在一瞬间将整个腐朽的世界都贯穿……’
“勇者……”
尹兰尔期盼着勇者的降临,只不过不是期待凡洛尔自己产生勇者,而是祈祷那书中的勇者携着亿万星辰之光辉涤荡浊世。
贫民窟的孩子们眼中的世界一片死寂,如同布满尘埃的老旧钟表一样,打从一开始就停止了摆动。
比起其他眼中无光的孩子们而言,尹兰尔的心中至少还有含苞待放的希望。
贫民窟的长辈们总说,希望是自己给自己许诺的谎言——世界不会变成他们心中的那副模样,就连梦里都只能是饿殍遍地的地狱。
后来,尹兰尔才知道他们缺少的是什么。
也是在后来,尹兰尔才发现,原来即使遍布尘埃、齿轮卡壳,老旧的钟表也不是无药可救,它也有被何人修好、重新摆动的那一天。
“你们是选择跟我一起向这腐朽的世道迈出反抗的那一步、还是永生永世沉沦于此、世世代代与上等人生产的垃圾相伴陷入沉眠?”
白发白衣的勇者来了,带着从未有人敢付出实践的思想与理论来了。
阿芙戴尔的白雪洁白却也死寂,像极了贫民窟中的穷苦百姓,每日只知惶惶度日,如同一具具已经死亡的行尸走肉;
但雪是有情绪的,何况是在阿芙戴尔陡峭的崖壁上积蓄了数十米厚的陈年积雪。
只需要小小的扰动,整座山峰都将为曾经沉寂的柔弱白雪颤栗。
勇者来了,带着那激起群愤的怒吼声来了。
阿芙戴尔的白雪从山顶滑落,声势浩大如冲关的猛兽,将依山而建的皇城淹没于皑皑白雪之下。
剥削者们死在了足以遮蔽风雪的家中,因为寒冷。
自那以后,世界便开始变得像童话书里描述的那般有了色彩。
这时,出身贫民窟的尹兰尔醒悟了一件事情:孩子们看到的未来满是尘埃,只是因为他们从未试着去擦拭镜片上的污秽。
擦拭是需要代价的,任何试图拭去灰尘的人都有可能因感染而死亡。
擦拭了自己的为胜者、擦拭了他人的为圣人。
直接替所有人摘下镜片的,才是改天换地的救世主。
“你是书里的勇者大人吗?”
向着踩在残破城墙之上的纯白人影,尹兰尔鼓起勇气问道。
“我不是勇者,”阿芙戴尔的雪说,“我是阿卡留的纳伊安。”
阿卡留,某国的京畿地区,凡洛尔规模最大的几座贫民窟之一。
纳伊安的一句话,重塑了尹兰尔的整个世界。
世界改天换地,人们的心却不会这么快迎来转变。
刚刚击败了恶龙,就有人开始垂涎曾经恶龙享有的一切资源与地位。
乡绅士豪再度探头,反叛的后代们成为权利的新贵。
获得人权的百姓们安于现状,从未意识到新的贫民窟已经初具雏形。
尹兰尔不想这样,她不想看到并非勇者的勇者大人打下的新天地重新回到那尘埃遍布的灰暗日子里。
她于是走上了义贼的道路,可这条路显然不怎么适合她。
既不适合她那缺根筋的脑袋,又没法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要不然怎么说她幸运呢?先是碰上了纳伊安,再在今天遇见了自己。
长在红旗下、家在萨纳尔,薇琳最看不惯的就是尹兰尔口中凡洛尔腐朽颓败的世道,盗贼少女越说她就越忍不住多管闲事的冲动。
最终薇琳还是没忍住,此行的目的就从单纯的寻找纳伊安变成了在此之余探探凡洛尔的社会状况,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你刚才问我跟你的纳伊安姐姐是什么关系对吧?某种意义上说,我跟她几乎算是同一个人。”
在所有异世界同位体之中,纳伊安真的是跟自己最为相像的一位了,几乎就是按照正常成长逻辑长大后的自己。
“只不过我是明明白白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我叫薇尔莎琳。”
“我能叫你薇莎吗?听起来好长!”
“不行,因为这是别人的简称。”
听过蒂斯缇的过往之后,薇琳是绝不可能允许别人叫自己薇莎的。
她的路还有很长,可不想过上跟蒂斯缇的过去一样满是令人抱憾终身回忆的日子。
话说这个叫尹兰尔的家伙是不是忽然跟自己距离特别近?
难道就因为自己跟纳伊安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这人就对自己的好感度飚到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