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法尔雷亚的最高点,是凡洛尔群山之巅,是世界名画《阿芙戴尔之雪》的取景地,更是无数冒险家梦想徒手登顶的最大挑战。
此等陡峭险峻的山崖上理应寂寥,唯有雪天相接拼凑出的崎岖山线,连一只雪兔、一头羚羊也没有。
凡洛尔的地质活动并不剧烈,阿芙戴尔的造山运动近万年来几近停滞,这或许也与几万年来越发式微的行星地磁场有关。
好在这些对凡洛尔人的生存并不会产生直接影响,人们眼中关注的始终只有这座高耸入云刺穿云阙的巍峨高山。
“你知道阿芙戴尔的传说么。”
雪松抖落茂密针叶上盖着的雪层,雪帘之中走出的少女身着黑衣,任由冰冷刺骨的寒风自领口钻入,穿透那层无法御寒的深红衬衫。
“我也许知道,但我不知道您想提起的是哪个,公爵大人。”紧跟其后的人说着仆从般的话语,后一步从林子里走出的他并没有被白雪点缀那身棕色的大氅。
“是最近的那个。”少女大公给出了具有唯一性的限制。
最近的那个,那个如同阿芙戴尔之雪的伟大者,旧世界的残余听之无不颤栗的秩序破坏者。
与此同时,也是新世界公民闻之无不倾倒的公平建立者。
踩着旧神为阶梯登临神座的新世界之神,也是凡洛尔历史上从古至今唯一一名无论是地位上还是实力上都可称“旷古绝今”的至高神。
作为旧世界的残余,仿若仆从的男人不论是在旧都破灭之前还是之后都未曾关注过祂的名字——他曾视之为跳梁小丑,现在则如同过街老鼠般避之不及。
“公爵大人,我虽然地位一落千丈,可我也有我的底线与尊严。”
深深鞠躬的男人言下之意无非是不愿听到那位摧毁了他过往一切财富与地位的篡位者之名。
“您也是旧世界的人,您应当理解我们的心情才是。”
“但我现在是千百年来法尔雷亚唯一的大公,也是新法尔雷亚第一名神授贵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话止于此,不复多言。
男人喉头滚滚,只能将腰弯得更深,识趣地退到少女大公视野盲区再站直身体。
是啊,虽然都是旧世界的贵族,但跟自己这个理所当然享受着剥削来的民脂民膏的家伙不同,对方则是贫民阶层推翻旧世界的有力推手与民间最大支撑。
她是旧法尔雷亚的叛徒,是旧世界的纵火犯,是剥夺他一切家产的始作俑者;
但她同样也是新法尔雷亚的实权君主,是新世界的奠基人,是救济无数百姓的圣人。
这两者并不矛盾,这正应证了历史的两面性。
历史由胜利者书写,但历史更是由人民书写。
旧世界的腐朽们醒悟得太晚了,但凡他们懂得一些胡萝卜加大棒的道理有张有弛地施加统治,说不定还能等他们这一代结束才会迎来覆灭。
若是再辅以稀缺的就业岗位、发达但愚昧的娱乐业给每个底层人嘴里都塞上奶头,说不定黎明的曙光只能永远存在于个别觉醒者的梦里。
可惜阿,真是太蠢了——他们真是太蠢了。
连拉一把打一把的道理都不懂,只顾着竭泽而渔,最终被来不及咽下去的鱼刺卡死了自己。
“伯爵大人——我尊称你一声伯爵,你可开心?”
“那是我父辈的爵位,如果到了我的话,也许只是子爵。”
“你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满,爵位递减继承制从来都被旧世界的人诟病。”
少女大公背手走到悬崖旁边,再迈出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在少女尚未驻足的那一瞬间前,男人心中有种几乎喷薄而出的强烈冲动——将她推下去,让她在悬崖底下粉身碎骨。
尽管这样处死不了一名真正的血族,但也足以泄恨。
然而这根本行不通——人家不是自己这种不学无术的阔少,而是旧贵族中始终刻苦用功的少数。
战争爆发在他们之间,自己这种残次品只有被浑身恶臭的下等人们用残破的鞋底板踩烂的份。
说真的,他宁可被像少女大公一样的叛徒一剑穿心再被魔法化为齑粉,那样好歹也是死在了同为贵族的人手里。
那些死在反叛者剑下的旧贵族,在男人看来简直是三生有幸。
他们至少死的悲壮,而不是像自己这样像条狗一样苟延残喘。
“你本周的志愿服务是什么来着?我给忘了。”
“给百姓纳鞋底。”
“你倒是会讲‘百姓’这个词了,是个进步,教化处的这个月来究竟鞭了你多少次?”
“鞭了让我再也想不起来以前该叫街上的人什么这么多次。”
“嗯……倒是有点废人力。”
少女转身拍了拍不知何时凑到自己身后的男人的肩膀,无视那双抬到一半受冻到通红满是老茧的宽厚手掌,以他的肩膀为支点敏捷地翻到他背后去。
“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做一个合格的公民。”
说罢,便打算扬长而去。
但男人懂得怎么留住她。
“你是公民吗。”男人大声喝问,“你是新世界的大公,你是公民吗!”
“大公怎么了,大公也是国家公民。”
少女回眸睨了他一眼,
“看来教化处的同僚们功底还是不够,只让你记住了什么叫做公民,而不知道人民才是更该关心的概念。”
“那你是人民吗,”男人并未止歇,“你可从来没有纳过鞋底,旧世界的覆灭并没有带走你的身份地位,你依旧家财万贯!”
那声音置地铿锵,仿佛在嘶吼:“你与寓言故事中的恶龙又有什么区别?”
背负大公之名的少女双手插兜,摇摇头走开。
“名号罢了,如果你还以为新世界的爵位跟旧世界的意味相同的话,那我劝你还是多去教化部开设的夜校里涨涨见识。”
“没有文化,真的很可怕。”
男人久久沉默,一枚雪球随即在他胸膛上开了花。
“你今天应该不是来扫雪的吧?”
男人想都不想就喃喃说:“我今天是仆从。”
“新世界没有仆从,”
少女一甩那头金色的长发,
“是你自己想要弯下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