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丽文、欧罗卡,我叫你哪个名字合适?”
“如果可以的话请叫我欧丽文,后者听起来实在令人不适。”
“哦,因为那曾经是一位爵爷的代表,我记得你以前从来都是要别人叫你‘欧罗卡’少爷?”
“您能不戳人痛处了吗……”
“批评的对,我反思——像你致歉,欧丽文先生。”
写出来有些偏女性化,但欧丽文确实是男人更多使用的名字。
含义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三个无意义的音节——旧世界的贵族们活得太滋润了以至于他们根本没想过被打倒的情况,如若没什么居安思危的思想准备对后代的教育难免疏忽,更别提给一家好几个孩子用心地起个寓意不错的名字了。
对于欧丽文这种家中老幺那名字更是足够随意,听他自己说干脆就是旧欧罗卡伯爵在他出生当天不小心打碎的一个玻璃盏奏响的音调带给他的灵感。
光是听着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事实就是这么魔幻,旧世界就是如此的。
所以,她才会给他一个提醒,告知在新世界依旧有能够行使的公民权利:
“你可以改天去民众处申请改个名字,在新法尔雷亚,每个人一生中都有两次改变自己姓名的权利。”
“不了,我感觉这名字挺好。”欧丽文摇头,“至少我能念着它做个美梦,梦里的我依旧是那个不学无术无所事事的潇洒贵族少爷。”
“我是不反对你梦里做任何东西的,毕竟这影响不了现实,”少女拔出从雪地里露出一头挡在前方的树枝,将它扔到一边,“可接受现实也是必须的一环,人终究还是要活在现实里的,这点总是没错。”
“谢谢,我会努力的。”欧丽文好像挺认真地鞠了一躬,这点相当令人意外。
“你这是悟了?”红衣黑袍的身影拔出深陷雪地的高帮靴,在雪地里犁出两排平行但不对齐的线段沟渠。
“也许吧,我也说不清楚。但照你的意思,我这个被打倒的旧世界的余孽在社会地位上跟新世界建立的功臣等同,那我姑且愿意先这样活着。”
至少他也用不着对什么人卑躬屈膝不是么?顶多就是要忍受跟曾经看不起的底层人平起平坐罢了,总比屈人之下好得多。
思想政治水平并不高的欧丽文作如此想。
“就当你说对了吧。”
尽管欧丽文说得完全不对,史上最年轻的大公也没有打算当场掰正他的认识。
旧世界的余孽是绝不可能享有开辟新世界的英雄相同的社会待遇的,这是很显然的事情——比如民众自发的拥护就绝不可能落到他头上,舞台上的演员们也永远不会以他们的身份出演伟大角色。
欧丽文要感谢他曾经的不学无术和游手好闲让他远离了许多针对被压迫者的龌龊事情,很多像他一样只懂得坐享其成的少爷小姐们大多都没被关进牢里,最大的处罚也就是削爵劳改,等教化处考核通过后也是权利完整的合法公民。
反倒是那些家风严谨又思想落后的旧贵族们是该杀的杀该砍的砍,除了几个算看得懂局势的墙头草临阵倒戈戴罪立功拿了块免死金牌活到了新世界建立后,现在也无一不过着被软禁的监视生活,真不如欧丽文他们自由。
“你啊,还真算幸运的了。”
以前潇洒过,就算被削爵变成了劳改犯,在可预见的未来也会成为一名权利完整的合法公民,其实并没有付出太多不可追回的代价。
“没你幸运,”欧丽文话里带些酸味儿地低声说,“施德劳德以你为荣。”
“是么,你是这么觉得的啊。”
施德劳德大公,名为索拉雅的少女闻之咋舌。
“你觉得施德劳德家是第一个向‘叛军’抛出橄榄枝的旧贵族么?”
欧丽文闻言面露震撼之色,连忙问道:“难道在你们之前还有旧贵族跳反?”
“倒不是这个意思,”索拉雅换了个说法,“我其实是想说,施德劳德一脉只有我是你们眼中的‘叛逆’。只不过家族中其他人对此都是装作看不见的默许态度,直到后来才有些变化罢了。”
“那就是反心虽有,但想让你当排头兵,你败了家族不损,你赢了家族共赢?”
“比你想的复杂——你身上带着劳改名册么?”
索拉雅问了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
当然带了,欧丽文还指望着赶快一天不落地把考核章敲完早些跟教化处说再也不见呢。
然后刚从内兜里拿出来的名册就被新公爵从指缝里抽走,往前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里一个芝麻大小的名字给他看。
“这页是重刑犯名单,不像你们这些劳改犯名字都做了保密处理,他们可都是完完整整地将名字留在了耻辱柱上,注定要遗臭万年。”
“怎么可能,这个名单里会出现你们施德劳德家的人?!”
眯着眼看清姓名后欧丽文禁不住大叫,再高一些恐怕就能引发雪崩了。
不止那一个,仔细看完这一页多的名单,里面恐怕有三四个都冠有施德劳德的姓氏。
这根本不是家族中的反动个例了,这是整个家族除了眼前站着的这个之外都是旧世界残党的情况啊!
事实如此,以至于欧丽文看向少女大公的眼色都变了——不可能是什么敬佩或者敬畏,而是彻彻底底的看向怪物的眼神。
大义灭亲……就算是大义灭亲,能做到灭得这么彻底的程度?
眼神犀利毫不做作,亦毫不掩饰,索拉雅知道自己多少被误会了很多情节。
为了避免被欧丽文活跃的思维将自己加工成不知道什么形象的原生家庭毁灭者,索拉雅只好再一次拿出那段跟许多人都说过的简短解释词,帮欧丽文混乱的大脑梳理梳理脉络。
“临近战争中期的时候,护卫军势力涌起,哪个贵族都无法在当时违抗皇帝的命令,站队不可避免。而当时施德劳德家的长辈们既要又要,做了个他们认为的万全之法——‘两头押注’。”
既然新生代里有人站在了新军一方,那就让其他人参加护卫军。
到时候左手打右手,互相留手,届时无论哪一方取胜,施德劳德家都不会有人丁的重大损失,家族荣耀也能传之万世。
这一手算盘打得响极,也是只有贵族老狐狸们才能想出来的操作。
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黎明之后的世界里,容不得投机分子安然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