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八年前]
一块牌匾猛地从上方砸下,轰声引来人群,平山老师(暂且用来称呼吧,不过这是八年前的平山老师,也就是高中时期的平山老师)从人群中间挤出脑袋,看向那块写着“君田货铺”的牌匾。
“啊!”平山老师一边把挎包提了提,一边惊呼,“君田叔的杂货铺被人砸了?”
天空蔚蓝又洁白,一条又一条曲线盘旋着,有一条曲线很笔直,看样子刚才有飞机从青石巷的头顶飞过。青石巷会向它打招呼,它琢磨着也笑嘻嘻地回应,然后卸去些许疲倦,继续飞向远方。
平山老师穿过人群,不顾众人的异样的视线,径直走进君田叔的杂货铺,里面一切都和平常一样,君田叔甚至还在悠闲地睡着回笼觉,全然不知牌匾的坠地。
平山老师稍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君田叔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
“嗯?是小夜子啊。有什么事吗?”君田叔伸着懒腰。
“你家牌匾落了,快出去看看。”
“你这说的什么话,怎么会呢。”君田叔外露着那种来自骨子里的自信,微微一笑。随着平山老师走出店内。
店外围着的人群让还有些昏睡的君田叔呆愣一秒。而后他看见,牌匾确实掉在地上了——不过好在没有伤到人或猫狗之类的。
“君田,之前就和你说,这个东西早该换了。”
“就是就是。”
人群中的几位中年妇女说道。
君田叔带有人情味地笑笑:“我用了很久了,不想换。”
人群散了,平山老师帮君田叔重新挂上牌匾。君田叔从店里拿出一把板凳,平山老师站在上面,试着把牌匾挂在对称的小灯笼中间,还差了一点高度。
“我说小夜子啊,你多吃点饭,多长高一点总归是有用的。”君田叔笑嘻嘻的。
“哎呀,基因问题,基因问题,别再说了啦。”平山老师反驳道。
“我看你爸妈挺高的,你爸足足有一米八呢——基因问题?”
“君田叔使坏心眼,就知道为难我……”
“哈哈哈,谁叫小夜子这么可爱呢——好了好了,不逗你玩了。”
君田叔又拿出一把板凳,同前一个堆在一起,总算是把牌匾挂了上去,平山老师满足地扬起唇角,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又搓了搓手,而后打算一跃而下。君田叔忽然慌了神。
“你这家伙别瞎搞,摔伤了咋整,我可不好向你爸交差。”
平山老师依旧跳了下来,安全落地,又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提了提肩上的挎包,准备去学校了。
“再见,君田叔!”
平山老师因为赶时间,加快脚步朝学校跑去。君田叔依旧站在门口,望着少女的背影。
“同她爸那时候一样呢,奇奇怪怪的。”
君田叔又进店里,睡回笼觉去了。
。。。
“小——夜——子!”一名少女拿着用书本卷起来而制成的喇叭朝坐在座位上的平山老师发起“攻击”。
“诗音,别捉弄我啦。”平山老师用手撑着脑袋。
“话说,你今天怎么迟到了?——真稀奇呢。”竹下老师(同样,八年前身为平山老师同学的竹下老师)坐在了平山老师后面的座位上,也用手撑起脑袋。
“君田叔家的牌匾掉了,我帮他重新挂上去了。”
“那不至于迟到吧?”
“我还帮秋山姐找到了她那只喜欢瞎折腾的白猫;帮金沢奶奶取出了她信箱里的信,又念给她听;帮不认识的陌生人指了路,他说是来这里找他舅舅的;我还……”平山老师像孩子一样掰着手指数数。
“停停停,我知道了。”竹下老师无奈地摇摇头,“真是什么麻烦事都让你给摊上了——你不嫌麻烦啊?”
“诶?”平山老师不解地歪头,眼神像是迷路的小猫一样,“为什么会嫌麻烦呢,帮别人是好事啊?”
“看来你已经无药可救了,病入膏肓了——这种名为‘乐于助人’的病。”
竹下老师闭上了眼,埋下头。
明天要考试,今天这没有理科的课程平山老师大都已经掌握,所以上课时,平山老师在苦心钻研数学和物理,但钻了一半便放弃了。听说青石巷又有一对一起走了七年的情侣结了婚,平山老师只是惋惜没能看见婚礼上男方为女方戴上戒指的画面。平山老师向来都很向往那种貌似只存在于艺术作品中的纯洁的爱恋,她渴望自己以后能有机会体验到那样的爱恋。
课后,竹下老师原本打算把平山老师拉到小卖部去的,不过平山老师说自己要备考。竹下老师不明白:
“小夜子成绩都已经这么好了,还需要认真地备考吗?”
“当然需要!”平山老师认真地回复,“成绩再好的人都需要认真地备考——你自己去吧。”
竹下老师只好自己一个人去小卖部了,高中时期的少女们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去小卖部了。
就在竹下老师离开后,班上的一位男同学战战兢兢地走向平山老师,向她表白了,平山老师很快拒绝。
这是平山老师第二十三次被别人表白。
。。。
竹下老师手中拿着一袋薯片从小卖部中走了出来。
“诗音?”
竹下老师抬头看去,走道窗户边上站着一位俊俏的少年,一头黑发,身形修长,手中正拿着一副用画框保护起来的画作。那是竹下老师的发小——早川舜。
“什么啊。找我有事吗?”竹下老师显得不太耐烦,“有事的话快点说吧,我等会还得回教室复习呢,明天要考试。”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话吧,可能……”少年的眼神躲闪,“会耽误你一点时间……”
“那算了。”竹下老师利落干脆,“我要回去了,再见。”
“好吧……”少年尴尬地用手挠挠头,略显无助的表情映在脸上,又强硬地笑。窗户坐落在他的身边,窗户外,几位活泼的男孩闹着略过,而少年只是一个人,竹下老师看着窗边的他。
竹下老师啧了一声,走向少年,狠狠地拍下他的肩膀。
“走吧。”竹下老师淡淡地说,“我们找个地方。
“坐下来说话。”
那是天台,天台四周被涂满绿色油漆的铁栅栏围起,两人坐在西边栅栏旁的石板上,天台的门没关,总感觉随时都有可能有想做坏事的情侣来到这里。
还有就是,天台格外凉爽呢,清风徐徐。
“我画了一幅画,就是我手里这幅。”早川*舜开口道,“你应该知道我喜欢画画,从小就是,也因此参加过各种比赛,虽然没拿到过名词,但我还是热爱着画画。我不像那些人一样,想去靠画漫画赚钱,我只是单纯地喜欢画画,喜欢完成画作后的那种成就感。”
“别说废话,赶时间呢。”竹下老师呵斥道。
“啊?……哦……我……我知道了。”早川*舜原本就很慌张,现在更加慌张,他试着放松自己。
“画画需要技巧,这是众所周知的,比如渲染啊,色调啊,用二度空间制造立体效果和黄金分割啊之类的,但这不是评比的全部参考,其中还有一样特别重要的因素影响着评比结果——那就是赋予画作的名字与意味。”早川*舜认真地说,
“这是画作的点睛之笔,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是画作的生命,很多美术爱好者对此不以为意,当然其中包括过去的我,我是最近才意识到这点,于是便开始思考如何正确地赋予画作所谓的生命,又总是一知半解,为此苦恼了很久,但最近的一场比赛的截稿日期又近在咫尺,我才会找到你。”
“要我帮你的画作起名字?!”竹下老师惊掉下巴。
“嗯。”早川*舜的眼神里充满的信任,“毕竟你擅长的科目是文科。”
“那又不是语文,是英语啦。”
“差不多嘛。”早川*舜终于放松着轻轻一笑。
竹下老师无奈只好接下了这重大的任务。她和早川一同走下天台,走回各自的教室。
。。。
竹下老师开始发难,她看着手中的画作,怎么也想不出极好的名字,或者早川所说的“生命”。竹下老师坐在座位上,死死盯着手中的画作。
“小——诗——音!”平山老师拿着用书本卷起制成的喇叭对竹下老师发起“回击”
竹下老师身子一颤,扭头看向平山老师:“别瞎搞,小夜子。”
“在干嘛呢,有心事?”平山老师歪头问道。
“确实。”竹下老师取下夹在鼻子与嘴唇中间的笔,“我一个朋友想让我帮这幅画起一个名字,还说名字就是生命什么的。”
平山老师的目光落在竹下老师手中的画作上。那是一副简单的风景画,用最简单的话说,那就是青石巷的野花田,盛夏中的野花田,烈阳照耀下的野花田,最可爱的野花田,而野花田的正中央坐着一位穿着青蓝色裙子,戴着遮阳帽的少女,她双手环起小腿,眼神看向远方。
平山老师莫名地被这幅温情的画作震撼到了,目光始终无法从上面移开,好像,它连接着某个人,某个在某个地方等着她的人。
“让我来吧。”平山老师不假思索且坚定,“我语文很好的。”
“我怀疑你早上是不是也是因为你主动找麻烦事才迟到的?”竹下老师瞟向平山老师,平山老师尴尬地笑。
“嘿嘿。”平山老师眯起眼,“乐于助人是好事嘛——让我来吧,我可以的,绝对!”
“那就有劳你了,我最亲爱的做好事女士。”竹下老师调侃地说。
两位女孩都哈哈大笑起来,教室里面有人投来不理解的视线。
。。。
平山老师仅仅用了一节课的时间解决了这件事,虽然这导致她一整节课没听,但她心中一直感觉,这件事会比任何一件事都重要。她将画作连同名字一起交给竹下老师,竹下老师惊叹一句,平山老师骄傲地挺直了腰,两人又哈哈大笑。之后,竹下老师去把画作归还给早川,她走到早川所在的班级门口时,正好看见早川正不断地向一位女生道歉,她果断走了进去,表情严肃地看向早川。
“你出来。”
“诶?”早川抬起他那怯懦的头颅,疑惑的目光闪烁着落在竹下老师身上。
“可是我正在给人家道歉呢。”
竹下不做理会。
“同学,我有事找早川同学,能让他过会再给你道歉吗?”竹下话语尖锐又果断。
“哦……好……好的。”那名女同学被竹下老师这气势吓住了,战战兢兢地说。
随后,竹下老师便抓住早川的手,把他拉出了教室,走到走道的无人处。
竹下老师训斥起了早川:“身为一个男人,怎么能向女生低下头颅呢,作为男人最基本的尊严得有吧?”
早川点头。一直以来,竹下老师都是训斥的对象,而早川是被训斥的对象。
竹下老师把手中的画作递给早川:“喏,名字起好了,不过不是我起的。”
早川看向那张刚好让墨迹布满的纸张,拿在手里细细品味,而后忽然眼前一亮,脸上绽放出充满少年感与活力的笑颜。
他注意到了,名字的背后藏着的她,正在某个地方等着某个人的她,他又有一瞬间不做思考,想着她在等着自己,而后意识过来,这怎么可能呢。
竹下老师突然泛红脸,不过早川在专心地看那张纸,没注意。
“我就是需要这样的名字,太好了。这是谁起的?”
“我的……一位同学。”竹下老师略有迟疑。
“能给我她的联系方式吗?”早川激动地说,“我想和她聊聊,我觉得她是一个极其奇怪且有趣的人——不然才不会起这样的名字呢。”
“你要人家女孩的联系方式?!”竹下老师气愤地说。
早川这才意识到刚才的话仿佛是海王式话语,羞红脸颊。
“不……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早川慌张,“那算了吧,你帮我给她带句话,可以吗?”
“这倒没问题,说吧,什么话。”
“谢谢你。”
竹下老师一愣,突然就安静了,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潮,就像是感冒了似得,过了好几秒后,她才反应过来这是要带给平山老师的话。
“就……就这句吗?”竹下老师不自然地用一只手捂住脸。
“诶?你感冒了吗?——我看看。”早川伸手想要抚摸竹下老师的额头,被竹下老师一下摊开。
“不用你管啦!”
“哦。”早川略显疑惑,“那就有劳你了——哦,对了,再帮我带一句话吧。
“就说,‘被困在美好中的少女’这个名字还是太奇怪了,为什么用被困呢,希望回复。”
“好,我……我知道了。”面红耳赤的竹下老师快步离去,她的一只手按住胸口,
“拜托,别给这么大反应好吗?”她对着心脏说道。
。。。
竹下老师再次回到教室时已经到了快放学的时间,还剩最后一节课,黄昏的轮廓渐渐清晰,躲在树叶后吱呀乱叫的鸟儿也停息了,她走到还在复习的平山老师身旁,平山老师过于投入,没有注意到竹下老师,竹下老师直接把嘴对着平山老师的耳朵,而后蓄力。
“哇!”
平山老师整个身体被定住了,过了片刻,平山老师才放下笔,委屈巴巴地盯着竹下老师。
“别这么看我嘛,嘿嘿。”竹下奸计得逞似地笑。
之后,竹下老师把早川所说的话告诉了平山老师,甚至将早川的表情与动作一并表述,绘声绘色,平山老师嘻嘻地笑:“我也开始对他感兴趣了呢。”
“是吧,他是个很有趣的人……很可靠的人。”
“他希望得到我的回复吗?——关于我起的意味深长的名字。”说道后半句,平山老师变换成了自信的语气。
“嗯,他是说希望你回复。”
“那不妨直接把我的联系方式告诉他吧——有劳你了。”平山老师嘻嘻地笑,脸上挂着纯真的向往,
“他貌似对我起的名字有点意见呢,看来我得赶快辩解才是啊。”
哈哈哈,两人又笑了起来,这个下课十分钟,话题始终围绕着早川。
。。。
这里就是开始,是一条路的起点,终点还未曾知晓,亦无可知晓,她在自己的路上走着,他也在自己的路上走着,他与她未曾谋面,她与他互不了解,或许会像一道光一样照进对方的道路,对方不明白它从何而来,只是随着它的足迹游动,那么,会在它的指引下通向同一终点吗?两条道路。
这也未曾知晓。
“你难道不会觉得被困别有一番意味吗?不知名先生。”她寄给他的信件中写道。
“不,不知名女士,在下愚昧,实在琢磨不出其中的意味,嗯……如果你不介意,能否同我详细地解释呢。”他回信。
用很长很长的时间——这是人生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