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八年前]
平山老师走在街上,今天是惬意的星期六。她决定放下所有所有不开心的事,这其中包括:自己几个月前从路边捡来的可怜的野猫在昨夜离世了。上次说过的考试考得一团糟,再创历史新低。子美阿姨大学毕业的儿子刚回来几天又决定离开青石巷,平山老师发觉子美阿姨在儿子离开后哭了许久,心里也跟着难受,嗯……
还有好多好多,不过今天都暂时忘记吧!
一股股愉悦的空气涌入平山老师的胸腔,平山老师穿着帆布鞋从一块河面突出的石子跳到另一块上,再跳到另一块上,很快越过了这条小溪,她回头看一眼,再看向斜上方的木桥,传来一阵脚步声,而后便有一对夫妇从桥的这头出来,向着前方树林中的泥路走去,平山老师也准备从这里走的。
“啊!我的秘密基地被人发现了吗?——这可不妙。”平山老师连忙跟上那对夫妇,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结果那对夫妇只是直直地穿过了这片树林,又踏入青石巷鳞次栉比的房屋中去,越过一盏路灯。
平山老师于是松了一口气,她仔细地观察四周,确保没人之后,悄悄地钻入一片草垛,眼前又敞开一条泥路,树木的枝叶茂密,完全遮挡住了阳光,往泥路的深处看,还什么也看不见,且带有一丝丝的阴森之感,但平山老师自信满满地向前踏步,头也不回。
渐渐的,一束光线从路的那头闯来,停在了平山老师的眼中,她放缓脚步,顿时,一阵极大的风刮起,“沙沙——沙——沙沙”树叶承受不住压力,纷纷落地,平山老师不管头发如何飘扬,飘扬之后如何杂乱,她的目光扫视着眼前只属于她的原野,一座陈旧的,以前貌似是用来养牛羊的工坊坐落于原野的偏西方,青绿一大片一大片。
“哇!——”她大叫一声,声音被原野吸收了,又在无穷地回荡……
好像是谁刻意为之,这片原野头顶的天空都仿佛是被画出来的,可爱的白云轮廓清晰,有一朵一直是那样,像可爱的小猫咪的脸颊,平山老师很希望把它揉一揉,看看是不是真的小猫咪。但显然只是云朵。
“你是……”
平山老师突然一愣,她看向眼前下坡底部的男孩,高中生模样,一头黑发,穿着一件黄色的短袖,下面一条灰白色的牛仔裤,一副懒散的模样。
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是高中生吗?”他又问,“如果是的话,我也是。”
第一次有除她以外的人到这片纯洁,广阔的原野来,她可是连竹下老师都没告诉啊。想到这里,平山老师有点生气,她鼓起腮帮子。男孩看见平山老师貌似生气了,顿时慌张起来,向前几步,又意识到不能同女孩靠得太近时,退回原地。
“那个……”他不解地挠挠头,因为平山老师无缘无故的生气而泛红脸颊,“你是在生气吗?”
平山老师依旧没有说话,她忽然加紧脚步向男孩走去,男孩更加不知所云了,他被平山老师的气势吓住,又退了几步——另一部分原因是平山老师的美丽有种不可侵犯的神圣感,纯洁的少女感。
但终究意识到无路可退了,男孩放弃与平山老师拉开距离。
平山老师依旧鼓着腮帮子:“我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男孩愣了一秒,随后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笑声也回荡在原野里,但更多的是闯入平山老师的耳中。
“有什么好笑的!”平山老师呵斥道。
男孩立马捂嘴止住了笑声。
“快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误打误撞进来的,就在你进来前我还在思考要怎么出去呢。”男孩如实回答。
“我带你出去,下次别进来了,听见没有!”平山老师依旧很生气的样子。
“哦……我知道了。”男孩又被平山老师这幅模样吓住了。
平山老师打手势示意男孩跟好自己,而后开始转身向后走去,男孩望着平山老师的背影,恰巧的是,那朵猫咪样的云此时正好飘在平山老师的头顶,然后男孩张大嘴巴,觉得不可思议。
“那个,为什么那朵云要长成猫咪的样子啊?”
平山老师停住脚步,微笑着回头。男孩第一次看见女孩(平山老师)的微笑,分明这么好看,为什么偏要生气呢?
“你难道不会觉得那就是一只飞在天空中的猫咪吗?——我反正一直这么觉得。”
“但是它只有脑袋啊。”
“那也可以是一只猫。”
“你真奇怪。”男孩嘀咕道。
平山老师仔细地端详着那朵“猫咪云”,男孩也端详一会。
“好了,快走吧。”平山老师拉回视线。男孩应了一声,加紧步伐跑了几步。一张纸条从他的裤兜里落了出来,荡荡地落在了草地上。
大概没人留意。男孩轻轻笑。
“你是高中生吗?”男孩又问。
“是的。”
“你每天都会到这里来?”
“只有每周的这天来,不然……会丧失新鲜感的。”
一阵极大的风像是一扇门,有人进来时为他(她)敞开而刮起,而当他们离开时,为送别而刮起。两人走进不见光亮的树林,视线从地面升至天空,再看,原野呈一条圆弧状,整个原野左右摆动,那条泥路的出口处已经失去了人影,独留一片黑暗与寂静。
原野暂时空无一物了,哦,不对,留下来了男孩的纸条。
。。。
平山老师把和她一样大的男孩送到了那座木桥处,男孩低头致谢,平山老师淡淡地说了句不用谢。男孩转身离开,忽然想起什么,又抿起嘴角,眯起双眼回头看向平山老师。
“话说,你好像我认识的一位朋友呢——奇奇怪怪的。”
平山老师微笑着点点头,男孩消失在她的视线内了。
这么说,他也挺像不知名先生呢,总有解不完的疑惑。但平山老师没有多想。
今天还要给不知名先生回信,他昨天说到什么了?
平山老师轻点一下下颚,思考着,又回头走向那片原野。
“原本只是为了交流一下那副画作名字的含义来着,现在却渐渐开始习惯和不知名先生交谈生活了呢,主要通过书信交流这种形式对我来说更加放松,不需要顾虑,我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对方的模样,对方的朋友圈,乃至对方的一切,对方也一样,不了解我的一切,我们通过这种形式交流,成为了“素未谋面的朋友”。这样很不错,对我来说。
“不知名先生有很多疑惑,有一些只是生活中的小问题,有一些涉及到了学术领域,不过是浅层面的,我大致也能搞懂,还有一些就十分深奥了,涉及到了精神领域,像是什么马克思主义,资本论之类的,我就一概不知了。
“不知名先生也很有风趣,你的信件中总是在很严肃的时候突然杀出一句玩笑话,弄得我晕头转向,又不禁小声笑了起来。不知名先生很有趣,我越来越想知道你在现实中的模样,名字与生活圈了。虽然知道那是不对的。”
“不知名女士,我想你应该明白芝士不能搭配鲈鱼这个生活常识,那怪极了,就像我说的,资本主义不能搭配马克思主义一样——容我冒昧地问一句,不知名女士喜欢吃芝士吗?”
平山老师笑了起来。
平山老师再次进入原野之中,随着她进入时刮起的大风同时刮起了男孩掉落的纸条,平山老师看见纸条即将飞走,飘到不知什么地方去时,惊慌起来,连忙赶去把它抓在了手里。才导致它没有像气球一样飘走。
“这是刚才那个人的?”平山老师打量了一下手中的纸条。
它的材质是和平山老师写信用的纸张一样的材质,淡黄色的,薄薄的。
平山老师好奇地准备打开纸条,忽然又想到偷看别人东西是不对的。
但是……他既然落在这里了,是不是证明它对他来说,不是很重要了呢?——平山老师打开了纸条。
“不知名女士……”
呼!——呼!
纸条又从平山老师手中飞走,平山老师忽然埋下了脸,咬紧了唇瓣。
他既然落在这里了,是不是证明它对他来说,不是很重要了呢?——那么,她对他来说,是不是也不重要呢?
“他就是不知名先生啊……”平山老师握紧双拳。
“他就是和我通过书信交谈好久的不知名先生啊……”
我只是他不重要的不知名女士罢了。
。。。
“不知名女士,关于你上次所说的想了解我的名字,模样与生活圈的想法,请容我拒绝,我想我还没有做好与你相识的准备,十分抱歉,渴求你能够谅解。”
“对不起,不知名先生,我不该提出这么不礼貌的要求的。我最近身体有点不舒服,可能不会回复你的信件,十分抱歉,请过几天再回信。”
“不知名女士,身体好点了吗?”
……
“不知名女士,身体好点了吗?”
……
“不知名女士,希望你能够回信,距离上次回信已经过去十天了,如果是我说了什么不对的话,请允许我向你抱歉,但是,我希望你能回信,请回信。”
“不知名先生,我骗了你,对不起,我其实根本没有生病。我只是害怕确定一些事情,你明白,有一些事情一旦确认之后,就势必会破坏某种关系,或者直接一点说是——利益。我无法确定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和我通过书信交谈的,我害怕去确认,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好好想清楚的,可能是我想多了。”
“不知名女士,首先,我十分感谢你的回信,这会让我高兴好一阵子,我其实一直怀着感激的心情与你通过书信交谈,可能还不够坦诚,但我就是这样的人,遇事畏首畏脑,不敢自己做决定,胆小怕事,又不够聪明,可能唯一擅长的事情就是画画了——画画也不太擅长。很多人说,上帝不会平白无故地制造一个残次品,我可能就是上帝故意制造的残次品,来世间受苦受难的。我十分乐意与你交谈,那样我会感觉自己不再是个残次品,会增添自信,是你让我渐渐发生改变。我想就这件事再次向你道谢,你能回信吗?请回信。”
……
“不知名女士,我还想听见你奇奇怪怪的想法,还想听你夸奖我画画画的好,能请你回信吗?请回信。”
……
“不知名女士,一算,今天距离第一次和你通过信件交流已经过去一个月了。第一次羞涩的文字不复存在,我想我已经可以和你坦诚了,不知名女士,就像你当初想要认识我一样,我十分渴望地想要认识你。我能想象到你外向的性格,可爱的欢笑,能明白你和我交谈时的心情是如何的了。我现在十分煎熬,我在现实中没有朋友,我总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画着只有自己欣赏的画作,有一个整天都只会训斥我的发小,我把你视为我唯一的朋友,不断地回复你的信件,又不断地给你发送信件,你是除我以外唯一会欣赏我画作的人了。我还记得你上次说想要看看打字机长什么样,我家里其实有一台,等我认识你之后,就带你来我家看看吧,很旧,已经不能用了。你说你想写小说,当作家,我说,我想当画家,画出世界上所有美好,你当时一定是微笑着回信说‘一起加油吧!’,我被你奇怪的性格深深地鼓舞了,不知名女士,我最后一次请求你,可否回信,不然,被你改变了的我,可是要跑遍世界去找你了哦!请回信。”
……
“不知名女士,我来找你了。”
。。。
一位少年奔跑在教学楼的走道间,他来到竹下老师所在的班级,一把推开了教室的前门,竹下错愕地看着早川。
“你来干什么?”竹下老师问道。
“上次给我画作起名字的女生是谁?——可否告诉我她的名字?!”
“这个……”竹下老师犹豫起来,“你不是说不纠结认不认识她这件事了吗?”
“我喜欢她!”早川喊道。
“哦……”竹下老师一瞬间失落地埋下头去,“你喜欢她啊。”
“告诉我吧,说我像是跟踪狂也没事!告诉我吧!”此刻的早川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真是做出了好大的改变啊。
“我……”竹下老师不甘心地握紧了拳头,
“抱歉,她不让我告诉你。”
笨蛋,还不明白吗?我那么关心你,那么在意你的生活,那么保护着你,那么替你承受着一切,如今,失去你我也要承受,那多痛,痛也不能说痛……——竹下老师。
。。。
少年独自一人走在青石巷的街道上,他穿过人群,走向一条小溪,极其别扭地跨过一块又一块河面上突出的小石子,可跨到最后一块时脚一滑,摔在了小溪中,他不在意,站起身,继续向前走去。
斜上方的木桥上传来一阵脚步声,而后一对夫妇从桥的这头出来,少年跟着他们向树林中走去,走到一半时,少年钻入一片草垛,一条泥路浮现眼前,向前看,是一片黑暗,不过少年没有畏惧,径直朝里面走去。
光亮刺入少年的眼睛,一阵大风刮起,下坡底部的女孩的长发随着风的节奏飘扬,她静静地坐在草地上,手中拿着一张破烂的纸条,淡黄色的,薄薄的。
女孩察觉到了少年的存在,回过头来,她淡淡地问:
“你是……”
“我是不知名先生,我亲爱的不知名女士。”少年不假思索地说出这句话。
然后啊,平山老师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
“嗒!”的一声。
掉到了草地中,不见了。
两人久久对望。
用很长很长的时间——这是余生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