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熟睡中的我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看了看时间,快到十二点了。
之所以起这么晚,是因为我昨晚一直在听爱花给我发的录音,听到半夜。
“父亲?”
打开门后,发现是父亲,他手上还拿着一个礼物。
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
“生日快乐,命,这是礼物。”
“谢谢,其实没必要买礼物的。”
“不用,今天一大早爱花就来找你了,我和她说你还在睡觉,她不想吵醒你,就没有叫你。”
“这样吗,没关系。”
“嗯,哦,对了。”
父亲转身的动作停了下来。
“今天最好不要出去。”
“嗯?”
说完他就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啊?”
……
“啊……”
死白的皮肤,皮肤上青黑的血管如裂缝般爬满整张脸。
痛苦抽搐的表情就像濒死之人一样。
我清楚的知道,那东西虽然长得一副人样,但早已是非人之物了。
外面是黑夜,这里是一个小巷子,没有路灯,但月光还是照了进来,清清楚楚地照亮了现场的惨状。
我为了找到平白无故失踪的爱花,白天几乎找遍了整个南区,直到晚上也没有放弃,找到这里来。
电话也打不通,问她的家里人也不知道,只是说她一大早就出门了。
我总有着不好的预感,但没想到真的成真了。
地上到处都是血迹,还有一些小动物的尸体。
我走到巷子深处那一边颤抖,一边哭泣的人身前。
“杀了我……”
那「东西」的脸庞和我最喜欢的人长得一模一样,呜咽着哀求道。
一把银色的匕首被扔到我的脚边,在月光下闪耀着不详的光芒。
“我好怕……”
“我自己……办不到……”
“拜托你……杀了我……”
“现在……还来得及……”
那「东西」一边发疯似的哀泣,一边吐出野兽般的喘息。
“不,怎么会……”
我摇着头往后却步。
我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不管变成什么样子,爱花就是爱花,是说好会一直在我身边的人,是我的恋人,是我最爱的人。
她不停地挣扎颤抖。
我害怕得直接跑出了巷子。
我害怕的不是已经变成怪物的爱花,而是那在我脚边闪烁的熠熠刀光。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想知道。
必须得找个人求助才行。
我相信一定有人可以解决这如同噩梦般的一切。
我一边跑一边哭喊,对双脚的疼痛和剧烈心跳的苦闷全然不顾。
那是一头艳丽的红色长发,苍白的脸庞面无表情,冷酷无比,甚至让人怀疑她的身上是否有血液流动,身体是否像常人一样温暖。
把我从那鬼哭狼嚎的地狱救出来的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斯卡蕾特·布伦斯坦。
“喂,小子,我说你差不多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我凝视着下面陷入一片火海的城市,背后传来她的声音。
这几个小时前还在月光下安眠的城市,现在已经完全被业火所吞噬,这片光景让人难以置信,感觉像是一场糟糕的噩梦。
更别说我最喜欢的那个温暖笑容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这叫我怎么能够接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问问题的是我,你的脑袋也该清醒清醒了吧?”
我摇了摇头。
就算斯卡蕾特是我的救命恩人,但如果她不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我什么都不想说。
她大概是从我坚持不开口的沉默中察觉到了我的想法,叹了一口气后,淡淡地解释道。
“现在有两派的人在城市里大闹,一边是科学侧,一边是魔术侧,究竟是谁创造出那种怪物的呢?他们都想知道这个答案。好了,反正就是这么回事,整个南区已经被封锁了,小子,你的运气好得不得了,现在能在那群怪物手中逃出生天的,也只有你了吧。”
“那那些怪物怎么办?”
“科学侧和魔术侧的人会处理干净的,政府也允许了这次行动,事后应该会给这次事件随便编个理由吧,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市南区而已。”
我对这件事的了解程度可能完全超过她的预期。
我已经察觉到是谁将这些危险人物带到这里来的了。
不管事情经过如何,起因出自谁我非常清楚——就是我自己。
如果我听从爱花的话,鼓起勇气用那把匕首刺穿她的心脏,事情就不会演变成这种惨状。
这样一来,就算我心中的创伤再大,就算今后的夜晚再也无法安眠——至少不会有其他人送命。
我等于亲手毁掉了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那你是哪边的人?”
“我哪边都不是。”
斯卡蕾特淡淡地耸了耸肩,我想,这幅光景她一定看过很多次了吧。
“好了,小子,回到一开始的问题,你也该回答我的疑问了。对于这次事件的元凶,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
回到家,迎接我的是父亲安心的表情。
“啊啊,命,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父亲一看到我就马上把我抱住,我双肩与背上传来久违的触感,就连我自己都不记得父亲有多久没抱过我了。
“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很担心爱花。”
一听到爱花的名字,父亲很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光是这样一个小动作,就足以让我明白事情的经过了。
“和父亲有关,对吧?”
“那孩子的事我感到很遗憾,我已经嘱咐过她试验品很危险,看来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心。但是如果成功了,不光你能获得永生,就连茜也能复活,这不值得一试吗?”
疯了,原来父亲早就疯了。
原来如此,茜的死亡就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就算平时没什么变化,但心里早已是支离破碎。
“那父亲……你也打算将我变成那个样子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变成那种怪物是失败的,这次的实验结果并不理想,关于这个那孩子给了我验证,必须要从理论开始,从头检讨。”
“这样吗?”
我点头会意。
他还打算继续下去,他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牺牲而气馁,不管重复几次,他都会继续尝试,直到结果令他满意为止。
“这件事情之后再说吧,我们要尽快逃离这里。抱歉,没有时间让你打包行李了。”
看来他老早就已经预备好要走,房间的角落有两个大行李箱并排放在一起。
逃亡的准备已经就绪,但是他却拖到现在都还没出发,这是因为他到最后始终没有放弃,相信「儿子」一定会回来吗?
我看到柜子上摆放的相片,那上面是爱花父亲出院时,他们家和我们一家的合照。
父亲对爱花肯定是有感情的,他绝对有把爱花当做亲女儿一样对待。
语言可以作假,行动可以作假,但是眼神是无法作假的。
也就是说,父亲已经疯狂到了这种地步。
也许除了我,这世上的一切他都不再关心了吧。
但是啊……
父亲两手提着行李箱走到门口,背后当然毫无防备。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跟在他的身后,从腰后轻轻拔出斯卡蕾特给我的小刀。
她向我保证小刀一定很锋利,接下来就是我的问题了。
我死死地盯着父亲毫无戒心的背后,拼命告诉自己要想着城市在大火中燃烧的光景,以及爱花最后的模样——
但是在我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这么多年来与父亲两人共同堆砌起来的记忆。
这些种种回忆都让我体会到父亲隐藏在心中对我的温柔与爱。
父亲很爱我,对我有所期待。
我也很爱父亲,以他为荣。
我想着至少闭上眼睛——但我没有这么做。
而就在这时,父亲突然转过身来,好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我并没有因此停手。
“噗嗤……”
小刀没入身体的声音比我想象的更加清亮,我准确无误地刺穿了父亲的心脏。
“命?”
他发出疑惑的呼声。
“我答应过你,我……要替父亲完成梦想,所以……对不起……”
“啊,这样啊……”
父亲并没有说出责备、愤怒的话,脸上惊讶的神情反而转变成释然、明朗,以及欣慰的笑容。
“干得漂亮……”
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是想把手放在我的头上,就在手即将触碰我之际,他的身体终于软倒在地。
真让人难以置信,我对自己竟然这么冷静而感到害怕。
我一直犹豫到最后,心中确实很挣扎。
但当我拔出小刀后,手部的动作却好像一切都是事先已经安排调整好的。
我的身体完全不理会心中的想法,有如机械装置般迅速完成「该做的事」。
这样也算是一种才能吗?
一种自嘲的感慨浮现脑海,不带有一丝成就感,就这么回归虚无。
血液在地板上缓缓溢流开来。
「父亲」已经不在了,躺在地上的只不过是一具尸首而已。
他就是一切的元凶。
一开始,我甚至没有发觉自己正在哭泣。
我也不知道这是悲伤还是悔恨,只有深不见底的空虚感而已。
右手的刀好重,重到我根本承受不了。
我想放下刀,但又放不下来,我的手指动不了,紧紧握住刀柄。
我不顾误伤的危险,粗暴地甩动右手,想尽办法试图放下小刀。
但我越发狂乱,手指就越是不放松。
这时候有人用力抓住我的手腕,变魔术一样轻而易举把小刀从我手中抢了下来。
我这时候在发现斯卡蕾特就站在自己身边。
“哪有这么难找,这不是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吗?”
斯卡蕾特恨恨地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语气很严厉,就像在骂人一样。
“你在生气吗?”
“早知道这么容易,我就不把这东西交给你了。”
她不悦地瞥了一眼从我手中抢下的小刀。
“结果你有没有来得及赶上也只是凭运气,对吧?”
实际上确实是千钧一发,父亲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了,如果让他平安逃离,他一定会销声匿迹,完全不理会这座城市的惨状,继续他的研究吧。
我不能依赖运气,千万不能让他逃掉。
“如果要确实杀死他的话,就只能靠我动手了。”
“拿这来当弑父的理由,真是再烂不过了。”
斯卡蕾特愤愤不平地骂道。
我心中已经看开了一点,用哭湿的脸对她露出微笑。
“你真是个好人。”
她盯着我的脸瞧了瞧,然后叹了口气。
“我会带你离开,有什么东西要带走吗?”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有。”
是的,什么都没有了。
珍贵的事物都已逝去,名为路园命的存在,也死在了今天。
……
就在离开城市后不到一分钟,路园命突然向我搭话。
“抱歉,能等一下吗?”
我淡淡点了点头,并停下车。
他下车后回望来时的路,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望向曾经生活的城市。
我点了根烟,站在他的旁边,默默地看着他,他的样子与其说是在缅怀不如说是在告罪——对,没错,就是在告罪。
少年向远处的火光告罪
没人能宽恕他
也没人能审判他
只有我与他并肩而立
听着轻风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