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遥和雨宫遥

作者:隔过黑暗的花与水 更新时间:2023/1/1 16:19:43 字数:4971

我和雨宫遥的相遇已经有了三个月,本来是和她通过信息联络的,但是不到一周,她就恳求我换成书信联络,具体原因不能告诉我,我也没有深究。在科技发达的现代,使用书信这么颇为复古的沟通方式,算是一种比较新奇的体验了。

说来惭愧,当初上前去接触她的契机并不是说我想要帮助她,只是出于不想引人注目而已。当时我站的和她很近,车上人也挺多的,导致其他人望向这边时,反而让我有种被盯上的感觉,让我浑身不舒服。

出于私心才去安慰她的。

尽管我有在信中如此向她坦白,但她却毫不在意,甚至一再向我道谢。

固执的女孩儿。

我们交流的频率大概是一周两次,写的都是平淡无奇的日常,但她似乎对此乐此不疲。

哦对了,说起来,就是与她相遇的那天,那次任务失败了。由于我的疏忽大意,让几个人逃走了,虽然还是拿到了报酬。

告诉斯卡蕾特之后,她的反应很平淡。她挑了挑眉毛,“哦?是吗?”就再没有说什么了。

想必我一定不是一个出色的徒弟吧。

她对我说过。

“人只要与别人相处就会伤害对方,也会伤害到自己。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但或许我们,我和你,就没这么简单了,也许我们会毁掉对方,也许我们会毁掉自己。”

可能她说的是对的,我和她看似目的一致,手法相近,但理念却完全不一样。

她是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她并非是想要惩恶扬善,只是单纯为了报酬罢了。

但我并不认为我们会如她所说的一样。

言归正传,雨宫遥在信中所写的内容,乍看不过是女子高中生普通的日常生活,但我总觉得有种不自然的感觉,因为太过普通了。

可又一想,认为别人普通的生活不自然的我,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

直到那天。

我和平常一样放学回家,准备去便利店买两瓶啤酒带回去,但是却无意之中发现路边的垃圾桶旁边的书包。

虽然不至于过目不忘,但我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所以我发现那个书包上的小挂件和三个月前遇到的那个女孩儿的一模一样。

那也确实是她的。

她人应该也在附近,我拿上她的书包开始在周围寻找她的身影。

最后,在一个较深的沟渠里发现了满身污泥,不断抽泣的她。

我试着叫出她的名字。

“遥?”

——雨宫遥——

仅仅只是因为在走廊经过她身边时没有问候,便被姐姐抓住头发,拖进她的房间,随手丢在刚好周末来家里玩的朋友中间。

手肘狠狠地撞在地板上,我不禁发出痛呼。

她带来的那些面相凶恶的家伙则因为我的“华丽”登场而变得亢奋起来,他们不断地说出下流的话。

房间里到处都是酒味,地上也都是空的瓶子和罐子,简直和在垃圾场里一样。

我爬起来想冲出门外,却被一个男人拉住,一脚踹在我的腹部上,我当场摔倒,然后他关上了门。

袭击我大脑的,是一阵莫大的痛苦和呕吐感。

他们看到我痛苦的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后来就和平常一样,被他们当做玩具。其中一个人倒了一大杯威士忌让我喝下去。

怎么可能喝得下去?

我现在还能感受到腹部的抽痛。

但我知道,我没有拒绝的权力。

可我刚刚准备伸手接过酒杯,那人却说“时间到了”,然后对一个人使了眼色。

那人将我紧紧拉住,让我无法动弹,接着把酒杯按在我的嘴上,强行让我喝。

他们粗暴至极,我若是不喝,就会被捏住鼻子,直接灌在我的嘴里。

所以我死了心,张开嘴喝完了杯中的酒。

酒精味,麦香味,还掺杂着药味,我的喉咙变得灼烧,喝的时候也差点呛到。我拼命忍耐,那些家伙哄笑了起来。

意识一团混乱,感觉像是被人抓住脑子摇,离急性酒精中毒只有一步之遥。

一旁传来不详的脚步声,女人将酒杯举到我的面前,“来,第二杯”。

我无法拒绝,不论我怎么抗拒,那人架住我的手臂都纹丝不动。

我虽然想动,但却使不上任何力气。

又倒了一杯酒,我喝到一半就连连咳嗽,那人一把把我推开,骂了一声“脏死了!”

本来就没有力气,自然无法支撑住身体,我感觉像是飞到天花板攀在了上面一样,但其实就是摔在了地上。

我爬向门口,做出无谓的挣扎,却被人抓住脚踝拖了回去。

姐姐蹲在我身边说:“如果你能坚持忍住一个小时不吐,我就放了你。”

我刚想摇头表示怎么可能忍耐足足一个小时,她就率先朝我腹部踢了一脚。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忍住。

看着我忍不住当场呕吐,周围的那些家伙发出了欢呼。

一个又矮又胖的女人说要惩罚我,拿出电击器打开开关,“噼里啪啦”作响的,鞭炮似的电火花让我不禁缩起了身子。

我远比电击器的使用者更明白它会带来多大的疼痛。

她将电击器抵上我的脖子,我的喉咙里发出一阵令我不敢相信是自己发出的叫声。

酒精的后坐力越发明显,呕吐感像是在和痛感抢位置一样狠狠地袭击着我的大脑。

我又没忍住吐了出来,然后就是一声斥骂,接着又是一阵漫长的电击。

但我仍不觉得难受,这点「小事」用不着放在心上。因为我还有远比这种事更应该挂念的珍贵的事物。

不知道过了多久,几分钟还是几小时,等我醒过来时,姐姐和她的同伙都消失了。

今天我也忍受了下来,我赢了。

我起身走向厨房,漱了口,喝了两杯水,接着又去厕所吐了一次。

我站在洗手台前准备刷牙,镜子中的我模样凄惨,眼睛布满了血丝,脸上毫无血色,衬衫上到处都是威士忌,呕吐物,还有一点血迹。我不知道是何时出了血,我找遍了全身上下也没找到伤口。但当我开始刷牙后,我猜大概是被电的时候咬破了口腔内壁吧,牙刷染上了红色。

时针指向凌晨三点,我从客厅的柜子中拿出阿司匹林和胃药吃了,然后到自己房间床上。

无论我被折磨得多惨,学校明天仍会按时上课,我得让身体多休息才行。

我从枕头下拿出熊熊布偶紧紧抱住,连我自己都觉得用这种方式来安慰自己简直有毛病,越想越受不了,但今后大概也会一直这样。

长久以来我都渴望着温柔的怀抱,但哪里都找不到一个能给予我如此拥抱的人。

温柔吗?

我情不自禁地将手放在自己头顶轻轻抚摸,然后如魔怔了一般说道。

“不哭不哭,痛痛飞走吧。”

等我回过神,我已经做完了这一切。

“是笨蛋吧,我。”

也许正因为度过了阴暗痛苦的时光,所以才会将微小的幸福无限放大充斥着内心吧。

我不相信一切以解决所有问题和苦恼为前提的思想,没救的事情就是没救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

我认为将「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救赎」根本没什么用处,有本事就让「丑小鸭」维持「丑小鸭」的本色,又得到幸福啊。

但是现在的我却开始渴求着这样的「救赎」了。

……

上午的课总算结束了,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由于昨天的事害我没有准备便当,只好去学校食堂解决。

我端着餐盘正要找个角落位置坐下时,被一个女生挡住了去路。

“啊啦?原来小遥今天中午要喝牛奶啊?你很喜欢喝吗?”

她是班上的一个女生团体的中心人物,也是喜欢找我麻烦的人之一。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的也可以给你喝哦。”

“不,并不是……”

不等我说完,她就拿起自己的杯子从我头上倒了下来。

“来,不用客气,全都给你。”

习惯真是可怕,如今这种毫无实际伤害的行为,只会让我的心里有那么一点波澜。

默默承受完这一切,我准备离开,可刚迈开脚又被她拦住。

“我对你这么好,你不应该说点什么吗?”

“谢,谢谢……”

她听完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嗯嗯,这才是乖孩子。”

我天真的以为这样她就会放过我了,但当我再一次迈开脚步,却被她的脚从后面一勾。

我理所当然的摔倒了,盘中的饭菜也都掉在了地上。

“哎呀,失礼了,脚滑了一下,你没事吧?”

她假惺惺的向我问到。

“没事……”

她嘲弄般笑了一声后总算是走了。

我不经意抬头一看,结果目光和食堂的大妈对了个正着。

她应该也看见了我的遭遇,但似乎决定装作没看见。

我不想为此责备她,立场交换,如果她和我一样,我也同样没办法为她做任何事。

人本来就应该自己保护自己。

一放学,我就立刻前往市立图书馆,我想赶快安静地睡一觉。

虽然把图书馆当做睡觉的地方让我有些愧疚,但是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哪里可以放心熟睡。

在家里不知道何时会被父亲或姐姐叫起来打,要是在教室里大意地趴在桌子上睡着,又会被人从背后突然抽走椅子,或是遭人拿垃圾桶往我头上倒。

这些地方不可能好好睡觉,所以我在图书馆睡。

所幸会危害我的人都不会接近这里,既可以看书,还可以听音乐,图书馆简直就是人类史上最伟大的发明。

昨天喝的酒总算退了,头痛也已平息,到了闭馆时间走出来一看,天已经黑了。

走在漆黑的路上,我始终在想着同一件事。

不知道今天有没有收到信呢?

仔细算算,和他的联系有三个月了吧,这三个月着实让人幸福得忍不住停下前进的脚步。

也正因为信的存在,我才会变得更加坚强。

这一切都是七夜同学的功劳。

与他的书信来往对我来说就是唯一的救赎。

本来是和他用信息交谈的,但是姐姐还有父亲会看我手机,虽然我知道删除记录,但仍害怕哪一天被发现,给他带来麻烦。而且最重要的是,因为自身的这种情况,导致我没办法随时随地回复他。

我知道他也许不会在意这点小事,但是我不想给他添麻烦。

所以为了避免被父亲发现,我请邮差先生将信放在信箱的后面,那个位置如果不是故意贴近去看的话,是看不到后面有没有东西的。

如果说,我的人生中有什么值得夸奖的事,那一定是当时鼓起勇气向他要了联系方式。

真想好好夸奖当时的我。

其实我并不是想编谎话来骗他,也并不是不想在信上发牢骚,说丧气话,让他安慰我。

但我一直害怕如果我将我的现状原原本本地写在信上,那么七夜同学一定会因为顾虑我而挑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不再提及身边发生的好事。

这样一来,久而久之,我们之间的书信来往就会变成一种以书信为形式的心理咨询。

这种事情我绝对不要,所以我捏造出一个虚构的「遥」。

像是父亲和姐姐都是烂透了的人,每天都会遭到严重的欺凌,这些事我都绝口不提。

那些事都是由「雨宫遥」负责的,不关「遥」的事。

「遥」只是一个尽管平凡,却过得很充实,并懂得细细品味这种幸福的女孩子。

化身为她来写信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每次写到第二行时,我都会进入「遥」的模式,开始「回忆」今天发生的种种平凡的日常,偶尔也还会有一点别样的插曲。

我好想就这样,不想变回去,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让我有了一种同时过着两份不同的人生的错觉。

说来讽刺的是,这种虚构的「真实」却比现实的「真实」更加令人信服。

如果我以这两个身份分别写一份信件,并拿给毫不知情的人看,问他哪个才是记录了真实生活的信,相信十有八九会指向「遥」的信件吧。

我的虚构技术就是有这么好,我的现实生活就是有这么糟糕。

每天都过着受人欺凌的日子,如果有什么变化,才比较像是真的呢。

午休时间,我刚进教室,就被几个女生揪着衣领拖到体育仓库去了。我早就知道她们盯上我了,所以也不怎么惊讶,感觉就和看起灰蒙蒙的天空下起了雨来差不多情理之中的事情。

我在班上受人厌恶,并不是因为我强得极端,也不是因为我弱得离谱,而是因为我要强不强,要弱不弱,并且一看就知道是没有任何依靠的人。

我的强大不足以让我做出反抗,保护自己;我的弱小不足以让我完全屈服,跪地求饶。

无论是游戏、运动,还是凌虐,打倒这种看似很强却很弱的人才是最好玩的。

即使有所自觉,但也不是因此就能变得更强或更弱,光是觉得了解原因,不安的情绪就能减轻许多。人生过得越悲惨的人越会趋于自省,多半也是因为这样吧。

我被五个人轮流打了一顿后,被她们按压在地上。她们撬开我的嘴,将桶里的脏水往我嘴里倒。

怎么谁都爱让我喝些怪东西呢?

我屏住呼吸,试着拒绝咽下去,却有人使劲揪住我的喉咙用力一压,这一压让我忍不住吞下了相当大量的脏水。掺杂洗洁剂与尘埃的滋味填满口腔,从喉咙往胃里流动。

我忍不住吐了出来。

真受不了,最近怎么老是在吐。

她们叫我自己收拾干净,然后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我到洗手台前,再次吐出脏水,然后清洗衣服和身体。弄湿的制服不断滴水,我忍受着从身旁走过的人们投来的视线,到置物柜前,打开后却找不到放在里头的运动服。这时我忽然注意到前方洗手台的水龙头没关。不出所料,运动服就在那里泡水。

她们实在计划得很周到,真不知道是什么动力驱使她们做到这个地步的。

我去保健室借了衣服来换,用吹风机吹干制服和运动服。眼睛越来越难对焦,心中有些东西眼看就要瓦解了,但我勉强撑住,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有人说苦难会让人变得丰饶,但我受到人们凌虐,只变得越来越空洞。所以这应该不叫做苦难,应该叫做消耗。

我一天又一天地被消耗殆尽。

终于又收到了信件。

我不希望这瞬间受到任何人打扰,所以到附近一处公车站的候车处才拆开信封。

我的手在发抖。

以防万一,我重新检查一次寄件人的姓名。

「七夜真也」

没有错,如果这不是幻觉,那就一定是七夜同学写给我的。

我拿出信纸,仔细咀嚼上面的文字。几秒钟之后,我靠到椅背上,仰望着夜空。我折起信纸,收进信封,贴在心口上。嘴角自然扬起,露出了笑容,呼出的气息比平常多了点温暖。

“七夜同学……”

我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这三个音节(七夜的日语发音是Nanaya),就是我目前人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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