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泰戈拉得初冬还没下雪的时候是最坏的时候。虽然作为瓦拉几亚帝国王都的这座城市有着免费且完善的供暖系统，但是——它只在初雪后，才会启用。因此，当温度计里的汞柱悬在“10”和“0”之间的时候，那就糟透了。
阿德琳娜·拉斯科尔尼科娃·罗嘉耶夫斯卡雅博士就是在这样一个时候的早上上街的。她是去她熟悉的那家货栈买煤炭的。
河堤上非常泥泞，她所在的这一岸满是砖木砌造的小楼。一阵阵雾气从街道中散出，缓慢的像懒惰的鸽子那样飘到天空中。而对岸则是大理石和花岗岩的大楼，还有一处工地，许许多多工人在那里搬着砖头。罗嘉从那些人的打扮上看得出里面有许多是阿勒曼尼亚人。她几乎能想象得出他们的生活。他们这些阿勒曼尼亚人或者是边境新占领的土地上的居民，或者是为了生计移民到这里的人。他们就这样，搬砖或是砌墙，然后拿着十五六个戈比一天的工资吃一碗根本没法提供任何养分的麦粥果腹，当然，也可以勉强喝一碗鸭血或是猪血汤。但是阿勒曼尼亚这个民族是没有摄入血液的习俗的。他们就这样给那些富人当半辈子奴隶——当然，富人们不会这么说——他们称这为“公平的交易”。然后他们或者死于一场事故或是因为再也无力劳动而被遗弃在废墟里，饿死或是冻死。
她想起了她读大学的时候。那时候——即使有奖学金支持，生活也不是很宽裕，究竟是农民的女儿——她也就坐在这样的河岸边，听同学们在咖啡馆里谈论恋爱：哪个男青年勤俭持家，乖巧懂事，是可以结婚的对象？哪个胆子大，甚至胆敢到克里木去和异教徒作战？或者是上流社会的新闻，比如某某将军凭借一枚“冰雪行军”娶了一位美少年……这些风流韵事，离她距离太远，虽然同学们都平等的对待她，但她依然能察觉到她这个只喝一杯清咖啡的人和那些优雅的吃着茶点的同学们格格不入，他们是贵族的子女，将来要么继承田产，要么凭着天分在炼金术和魔法的领域建功立业。而她——只是一位哲学系的学生，将来最好也就是在某位贵族家中担任幕僚和家教，拿一份足以体面过活的工资。
但是一旦谈到那个问题，那个他们这个民族永远的问题：“怎么办？”，她就当即成了同学们的中心，甚至连教师都对她刮目相看。在这个地方人人都谈论这个问题。信仰女神的质问人们的德行，不信女神的则谈论无神论和其他思潮。而在所有这些学生中，她一向以高超的辩术和真诚的情感让人刮目相看。
这样想着，她已经走到摊位门口。
“赫里斯托夫先生在哪里？”她这样问到。赫里斯托夫先生是这家货栈的老板，罗嘉知道这个老鳏夫是个好人，一直很关照自己，无论是春秋天的柴火还是冬天的煤炭，抑或是那些日用品，总愿意只要最便宜的价格。“受过教育而且真心诚意的青年。真可爱！想我年轻的时候……”
然后他就总是谈论起他的青年时代。“我还是个十四品文官呢！可惜我没受过教育……唉！唉……”
“父亲害了痨病，昨天已经去世了。”一个羞怯的女孩子的声音回答说。罗嘉看见声音的来源是一个十三四岁光景的少女，还穿着校服，像个可怜的女仆。“您是罗嘉耶夫斯卡雅博士吧？父亲嘱托我告诉您，一周前——也就是您来这里之后两天，运煤的马车就从路上跌进冰河里去了。为了处理对马车夫的赔偿和各种事项，父亲卖掉了所有存货，甚至连我们自己家取暖的柴火和煤炭也没留，才结清了款项……可是却因为受寒……对不起……”
她低下头，甚至没有哭。罗嘉明白这是种什么感情，当突然的变故降临到人身上的时候，人往往会由于震惊而导致思维和情感的中断，短时间内无法反应过来。她看见她坐在墙角，像是守候着什么。她背后的头顶上是一扇窗，正午昏黄的阳光斜照进来，在她脚边形成一片暖色的光晕。
罗嘉走过去，慢慢单膝跪下，抱着她。她们灰色的长发在阳光下仿佛一片金丝绣的丝绸。她很久才说，“我知道，我知道……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即使罗嘉并不相信，但是她明白为了面前的这个孩子，她必须这么说。
“姐姐能有幸知道你的名字吗？”
她也想了很久。
“我叫叶莲娜，叶莲娜·伊万诺维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