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会儿之后,罗嘉开始思考回家之后的事情。她要先去赛诺夫广场的商店买些茶,香料,和咖啡,再去集市买一些新鲜的肉,奶,和牛血块。赛诺夫广场。她想着,太阳疲惫的在地平线上方漂浮着。这一岸的酒馆里逐渐熙熙攘攘,路上行人多了起来,穿着黑色灰色和蓝色衣服的人们疲惫的低着头走着,谁也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一个退职的十二等文官跌倒了,趴在河堤上。她就这么趴着,头面对着地面。面对着那些可能有一千年那么老的黑石砖。几个路人要拉她起来,他们走过去扶着她的肩膀,试图让她已经被石砖挤压的向两边扩开的胸和脸离开地面。但她依然这么趴着,罗嘉这时候才发现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酒气。至少从她的军装可以看出,她曾经辉煌过。那时候她也许是在高加索,也许是更南边的地方服役过。可是在那里服役过的人怎么会成为文官?罗嘉不愿意再去想,但并不是她不在乎而懒得去想,相反,她知道自己总是可怜这些人,总不禁要设想他们的处境,然后就不由自主的产生出一种强烈的热忱,和一种激烈的愤怒。但是她现在清楚,过去她还可能有空闲的时间和多余的金钱,来为这些人做些小事。但现在没有了。她想。她需要照顾叶莲娜,这需要钱,更需要专注,对青年的教育是一样必须费尽一切精力,倾注全部爱心的事业。她绝不能去想那些她看见的其他的人,即使他们看起来或是实际上再怎么可怜。
“她在做什么啊,姐姐。”叶莲娜问。
“我不知道。也许是她太累了吧。”罗嘉回答说。这是她想到的最好的回答。“人累了,就需要休息,睡一觉,想一想。”她叹了口气。只是有的问题也许人一辈子也想不清楚,想清楚了又怎样?这个世界是不讲道理的。比起思考这个,她现在更需要的是想清楚自己要怎么安排自己的工资。她抬起头,又低头看了看坑坑洼洼的砖石路。
该死。罗嘉喃喃的骂了一句。她直到现在才想起自己二十八卢布的教师工资。刚才她只顾着计算叶莲娜的需求,按照一个中产家庭的女儿应有的标准计算了开销——当然,她知道叶莲娜和父亲相依为命,现在当然不会奢望什么,但是她想到,她应该给叶莲娜一个快乐的,无忧无虑的,或者说至少不必为没有钱考虑的童年,她想过了,她可以请之前的同学出面为她托关系,让叶莲娜可以上一所每个月十二卢布学费的好学校,剩下的六卢布足够买书和文具,足以得到很好的伙食。可是她却忘记了只给自己留下了十卢布。该死,怎么会忘记的?她想着。那么除了在大学当讲师的薪水,她还得再挣一份钱。不过她知道报社喜欢她的论文,她要挣稿费不是难事。
罗嘉叹了口气,她很庆幸自己能有一个好脑子,还有学习的天分。至少从上学开始她就一直能有足够自己吃穿的费用,甚至能去河堤上的沙龙或是咖啡屋和同学们聚会,而不用和其他人一样为下一顿饭担忧。但是她现在也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这点收入看似有余,其实也只是足够有尊严的,普通的活着,根本没办法支持任何更多的需求了,尤其是当这需求不是为了自己的欲望,而是出自自己的良心的时候就更这样。
但我怎么能辜负自己的良心?罗嘉想。
她忽然想到自己那时候写的一篇文章。“女神有没有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靠不住。贵族们十个里面有九个是贪的,而且他们这些蛀虫往往爵位越高,就越贪婪,越恶劣,越变态。上个月伊万诺格勒的一个子爵强娶了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然后只花了十二天就把自己的丈夫折磨的跳海自杀。还有几年前的一桩案子,一位将军靠一枚冰雪行军买下了一对六岁的姐弟,然后发生的事情——由于照顾到读者们今日的心情,我不便叙述了。如果对自己的接受力足够自信,那么自然可以翻阅一下先前的报纸。反过来说,我们民族的骄傲,列昂诺夫伯爵,那位世所罕有的愿意‘爱每个人如同爱自己’的文豪,那位愿意把自己的收入都捐给孤儿和流浪者的义人,那位我们历经百战的战争英雄,却因为没钱医治致命的魔力瘤而死在了一间破旧的木屋里。善人受苦受难,连天真的孩子都受折磨,恶人倒是逍遥自在。总而言之,我看女神要么不存在,要么就是完全不在乎我们。”
罗嘉想说服自己不要再想了。但是她的头脑却不听使唤的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