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人民医院。
手术室外的走廊，几个人围在铁质的长椅旁。明明现在是五月份，正值入夏的时节，但这里却异样的让人感觉阴冷。
竹天霖坐在冰凉的椅子上，上半身向前探，双手十指交插抵在低垂的脑门上。
在他身边除了田诗雅，就连田诗雅的爸妈也都来了，另外几个人便是交警、警察和其他相关人员。
从来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快要九点天早已经黑了。
咕噜~
冷清的氛围下突然传出了肚子叫唤的声音，众人难免会把视线都投向声音的源头。
“给，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就像变戏法似的，田诗雅从身后掏出了一袋菠萝包。
只是看了一眼，竹天霖就轻轻摇头，同时露出看着就很勉强的笑容。
“没事，我现在没胃口。”
沉默过后，田诗雅也没再说什么，而是将菠萝包放在了竹天霖旁边的椅子上。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手术室的门从里面缓缓推开。接着，一个穿着几乎都是血的手术服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谁是竹辛家属？”
“我，我是。”
竹天霖应声站起，其他人也都朝着医生凑近。
这么长时间，等来的却是医生的缓缓摇头。
“两位病人送来的时候都伤的很重，在那种冲击下，男病人整个下半身都直接被挤压扁了，女病人伤势相对来说还比较轻，但因为错过了抢救时机，说白了就是两位病人全都死于出血过大，如果能早二十分钟送来，起码能保住命。”
“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听着医生的话，竹天霖瞪大双眼。此刻的他只觉得这些话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柄巨锤，“轰、轰”地不断轰击在大脑上。
之后所发生的事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签署病危通知书、走各种流程全都是田诗雅一家人陪着办好。
另外，警方也调取了事发监控，竹辛夫妇等绿灯通行，刚行驶到十字路口中央，汽车被闯红灯的卡车直接给撞得四分五裂。
卡车在事发不到一公里的农村入口找到，半夜两点，肇事司机也被抓获。
经过审讯，司机不但闯红灯、肇事逃逸，还是醉酒驾驶，审讯时没有醒酒，态度极其嚣张。
最后，肇事司机需要等到六月中下旬才能开庭审判，也就是高考过后。
在田诗雅父亲的交涉下，遗体火化、下葬定在了周日，也就是明天。
全部梳理完，已经到了凌晨四点。
火化时间是在早上八点，竹天霖就着瓶装水吃下菠萝包，和田诗雅在车上一起睡下。
事发太过突然，竹天霖从得知到暂时结束完全没有一丁点的反应时间，现在终于得以喘息，几个呼吸中他便蜷缩在副驾驶的位置睡着。
梦中，竹天霖做了个梦。那也是一场车祸，但却是车祸后。
朦朦胧胧间，他意识到自己正在被用担架车推着，身边不断有熟悉的声音在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儿子啊！我的儿子，你千万不要有事啊！都是妈妈不好，要是妈妈能多在你爸爸面前帮你说话，就不至于......”
“天霖，我是丫丫姐啊，你千万不要睡过去，一定要保持清醒，明白吗！”
“竹天霖，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你要是死了，我...我也不活了！”
“竹天霖......没想到你也来了......你知道么......我一直......都在爱着你......”
......
......
“小霖，小霖，醒醒。”
“嗯？......”
感觉到摇晃，竹天霖渐渐从嘈杂模糊的梦境中摆脱。
睡眼惺忪的他用右臂缓缓支撑起身子，或许是因为这么睡了一夜压的，起来时不但沉重，还十分酸痛，感觉骨头都快要散架了似的。
“丫丫姐，怎么了？”
“......”
看着茫然的竹天霖，田诗雅朱唇轻抿。在她看来，昨晚发生的事对自己这个弟弟来说打击太过沉重，所以他可能精神有些恍惚，忘记了昨晚。
但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短暂思索后，田诗雅神色认真的和竹天霖对视。
“虽然昨晚的事发生的太过突然，但小霖听姐姐的，一定要往前看，有什么事，都有姐姐在。”
“......”
一提起昨晚的事，竹天霖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的确，刚才因为那场意义不明的梦，让他暂时忘记了昨晚所发生的。
深吸一口气，竹天霖坐直身子。挺胸，一连串骨骼“咔咔”作响的声音让他清醒不少。
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七点四十五分。
“他们都已经在殡仪馆了，我们现在也去。”
“好。”
殡仪馆建在市人民医院三公里多的位置，也算是靠近市郊，人烟稀少。
路上的车不算多，到地方用了十分钟出头。
刚下车，竹天霖就闻到了一股异味，好像是烤焦了的肉，还混杂着衣服和烧纸的气味。
和田诗雅走到大厅，又见到了好多熟悉的面孔。这些所谓的亲戚，只有父辈他们还会经常联系，而到了竹天霖这代，基本上都是串亲戚的时候会互相见一面。
因为拥有前世的记忆，竹天霖在看到满面悲凉的他们，不由得眉头微皱。
说实话，他对这些所谓的亲戚并没有很多感情。
当众人见到竹天霖时，就好像是打开了他们的什么开关，一瞬间全都开始嚎啕大哭。
“这位就是逝者的儿子。”
就在这时，田叔带过来一位身穿黑色制服的年轻女孩儿过来，看样子应该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请节哀。”
那女孩儿微微鞠躬，竹天霖也以相同的方式回了礼。
“这是同意火化书，看看没问题的话就签个名字。”
“好。”
象征性看了看，竹天霖拿起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接过文件的工作人员又微微鞠躬，然后离开，而竹天霖则四十五度角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
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代父母签字居然是在这里，诶......
“竹天霖你这个混账！”
突然的谩骂让竹天霖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却看到是自己的大娘。
竹辛在家里排老二，上面有个哥哥，也就是竹天霖的大爷，下面则是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也就是竹天霖的三叔跟小姑。
这个突然跑过来骂人的自然就是大爷的老婆，一个不知道应该评价是多愁善感好还是......傻X好的老女人。
在前世，竹天霖就记得这个大娘好像是脑子缺根什么似的，虚荣、傲气、情绪又很容易被外界事物影响。他还清楚记得，在上一世时，大爷也忍不了自己这个老婆，偷摸找了个小的，而这个小老婆被家里人知道的时候，那个妹妹都已经上高一了。
再细节的竹天霖不知道，因为那时候他已经在另外的城市里打拼，不光是跟父母，和这些亲戚也都没了来往。
“你这个王八蛋，白眼狼，你爸妈都已经死了，你竟然一滴眼泪都不流，那可是你的亲生父母啊！”
说着，这大娘又哭得更大声，甚至这句话说到最后都接不上片。声泪俱下、撕心裂肺，不知道的还以为死的是她的父母。
对于大娘所说的，竹天霖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父母的非自然死亡对他来说当然很意外，悲伤吗？悲伤是必然的，但要说哭，他也试过，但想到和父母度过的那些日子......他哭不出来。
火化、下葬，到请来参加葬礼的亲戚们吃席，几乎都是田诗雅一家子帮着操办的，哪怕是前世的竹天霖，也没有经历过这种事。
就在席快吃完时，突然有个身影端着酒杯来到竹天霖面前。
竹天霖仰头和他对视，这个亲戚更远了，甚至连直系亲属都不是，竹天霖自然是不认识的。
但看着他喝的满脸涨红，又仿佛憋着什么话想说说不出来的样子，竹天霖主动开口。
“请问有什么事么？”
“也、嗝、也...不是什么大事......竹辛车祸去世了的确让人感到伤心，不过之前他买车的时候问我借了一万块钱......”
话说到这，这个叔叔便闭上了嘴，而眼神则直勾勾地看着竹天霖。
后者眼神微眯，沉思几秒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嗯，我知道了，今年年底我会替他把钱还给你的。”
听了这话，那醉了酒的男人脸上又重新浮现处笑容。将酒杯中剩下的就一饮而尽，他拍拍竹天霖的肩膀，步伐摇晃着离开了。
有了这个先例，直到这次开席结束，又相继来了六个人，理由也是竹辛买什么东西欠了他们的钱还没有还。虽然数目都不多，但总共加起来也三万多块钱了。
三万多块钱，竹天霖全都承诺在今年年底的时候会还上。
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三万多块钱，又能从哪儿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