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穿过集市，来到通往内城的正门前。内城与仅供外地人行商，平民居所的城邑相差甚大，若是能过了这正门，对面便是世间的繁华。然而士兵们将他们拦截在外。
“外乡人非许可禁止入内！”
其中一位呵斥道。
虽说隶属一国，但村镇却和都城有着天壤之别，无论是人口，经济，还是地位，权利……这便是白帝所带来的一切，京城内游人绫罗绸缎，金银珠玉香囊常伴，每日纵歌纵舞，好不快活。
而偏远山林的贫民日日劳作，衣不遮体，食不果腹，还每月需缴纳粮税。兰生深深地叹了口气，要怪，就怪她生在了这个世间上了吧。
一个偷偷摸摸的小贩顺着墙沿找过来，拍拍她的肩膀，狡猾如狐的脸上堆满笑容。
“两位……是要进京对吧？”
兰渊注意到了他，刻意拉开距离，变得十分警惕。
“阁下是？”
“小生姓张，南乡东郭人，来京城做些小本生意维持生计。两位叫小生张二霞罢。”张二霞点头哈腰，带着廉价的笑颜。他穿着褐色马褂，背着一摊不知名的小玩意。他从兜里抠搜出一张旧的发黄的便条，“这是住在京城的贵亲给小生的进京许可，不过小生一身贫瘠哪有进京做买卖的本钱，今见到二位，也好把这东西打发掉。”
兰生看着他的笑，微微皱起眉头，“张先生多礼了，这要多少钱肯卖？”
张二霞一愣，赔笑道：“小姐果然明白人，小生只是最近缺钱，想凭此想讨个十文八文……”
兰生默默干瘪的钱袋，摆手表示无奈。她所有的钱都用来昨夜住宿了，这次进京本就是为兰渊引路，她事成之后还得再回村子，哪有什么多余的钱。
张二霞露出了难堪的脸色，见兰生二人转身想要离开，他连忙喊，“二位留步！”
这会兰渊显得更警惕了，望他的目光充斥着不友好。
“没钱也无大碍，小生想请两位帮小生一件事，这许可便送给两位。”张二霞脸色一变，换成恳求，“实则不瞒，小生住在城邑平民区的老母亲身患重病，本就日薄西山，现在气息奄奄，随时可能丧命，小生急着卖掉这许可也是为了找郎中为她治病……”
“张先生……”
兰生对医术只晓得一星半点，可不敢妄为他的母亲治病。
“两位进了京城，还望帮小生寻个好郎中，帮小生的老母亲捡回性命。”张二霞的声音殷切至极，就差上演一副哭戏了。
兰渊淡淡道：“可以让我见见她吗？”
张二霞浑身打量他，全然没有一副行医的风派，不像是会治病的人。兰生也心生怀疑，虽说她对兰渊所知甚少。
“或许……我可以救她！”
他的小脸上显出坚定，似乎有着什么把握。
张二霞见他这般自信，也不多考虑，连忙要上前引路。单看他年纪小，没准还藏着真功夫。俗说富人也会穿粗麻衣。见到两人一唱一和，兰生反倒担心起来。
她捏了把手心的汗，转头看向兰渊，小声低语，“你真的有办法？”
“虞大人说过……我的血可治百病……”兰渊小声回应她，“但是……我只救活过一只垂死的黄狗……”
“人可不是狗！若是出了什么差错……”
“请相信我！”
他的嘴角上扬，露出了非常自信的笑。兰生犹豫了，被区区一个笑打动。也只好半信半疑地跟上他。市集阡陌交通错从复杂，商贩摆摊，游人流连，硕大半座城却无一人看管。
她来过很多次，胆只是在边缘买些笋药，再去固定的地方买些米面便原路返回了。再跟着张二霞逐步探进，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了。
而且就在不远处，兰渊停下了脚步，目光望向一个摊位。
一排衣衫褴褛的人被系着手，有男有女，无一不是赤足踩地，浑身伤疤。一条长麻绳把她们栓在一起，前面一个粗胖五短男人坐在石墩子上，穿着比平民稍微好一点的布衣，头上一顶灰色毡帽，腰间配着短刀。一脸的凶神恶煞。
看到发呆的兰渊，张二霞趴到他耳旁，“那是奴隶贩子……她们要不就是先前敌国战败上供的牺牲品……要不就是死了爹娘没人要被卖过的……我们不要管……这类人不好惹……”
说罢，便小心翼翼地继续再前面带头引路。
“嗯……”
他木然地点点头，转身继续跟他走。
兰生看得出他眼里异样。悲伤……不解……疑惑……这些在他的心中徘徊。
可就连她也吃了一惊，虽说早有听说这么一回事，但亲眼所见还是有些难以接受。那些人……已然和待宰的牲畜没有区别了。
一只纤手拉住了她，颤抖的呜咽声在她的耳旁隐隐响起。
兰生用余光看向身边。
那是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瘦弱地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其吹倒，她遍体鳞伤，凌乱的头发披撒在肩头。她用祈求的目光望着她。
“小畜生！干什么呢！”
一道鞭子狠狠打在了她的背上，抽出了一条血痕。粗胖男人跳下来，吹鼻子瞪眼地走过来，手里抓着皮鞭。
小女孩哭着把手收了回去，蜷缩在地上紧抱着头。
兰生紧闭双眼，说服自己继续往前走。背后传来阵阵鞭打声和无力的哭泣声，不过投来的嘲笑声和喧杂声更多，顷刻间吞没了她背后的惨幕。
走了十几分钟，终于远离了纷杂嚷嚷的市集，来到了城邑的角落，贫民区。
“再往前些就是小生的家了。”张二霞指着路，脚步明显更快了。
兰生只好跟上。
穿梭在她身边的咳嗽声……辱骂声……叫唤声……各种杂乱的声音此起彼伏，虽然不及市集，但生活在此的平民也让她大吃一惊。
三四个人挤在一个小屋里，小孩脏水沟里打闹嬉戏，还有人毫不顾忌地对着墙头撒尿，邻居蹲在门口洗衣做饭……空气中弥漫着气味令她作呕。
三人来到了一所蓬屋前，推门便迎来了剧烈的恶臭。乍一看，一个老女人正爬在床沿抽搐，床上沾着深黄色的排泄物，拉出好长一段距离。
兰生再也忍不住，胃里翻江倒海，她扶着门栏对地呕吐。见状兰渊赶忙过来搀扶。
“娘！”
张二霞飞奔上去，把老女人扶正，伸手去探她的脖颈处的动脉。她面无血色，双目无光，皮肤惨白，一副大限将至的模样。
待兰生缓过来时，兰渊又到老女人跟前去看。
他忙问：“可有刀具？”
张二霞一愣，但脑子一转，从屋里的炉灶拿去菜刀过来递上。兰渊也不废话，接过菜刀，握住刀刃，用力一划。他纤细的手掌割出一道血痕，它上前掰开老女人的嘴，把手掌放在了她的嘴里。
“你……你这是干什么！”
张二霞顿时间被吓住了，不知所措地退却到一旁。
浓厚的黑血顺着他的手指流到了老女人的咽喉中，他面色紧迫。血流地很快，不一会儿，奇迹出现了。
老女人停止了抽搐，皮肤由惨白渐渐地呈现出血色，再接着……变得红嫩起来，不过一两分钟，她恢复了正常，甚至就连脸上的皱纹都消退了许些。
她眨了一下眼，兰渊把手收了回去。把她安置到床边。
“娘……您有意识了？”
张二霞见状，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他一步一步走过去，细细地打量老女人。
“二霞……”老女人呼唤着他的名字，不过气息还是很虚弱。她转动眼球环顾四周，望向一旁的少年，“那位贵人是……”
“是儿给您请来的郎中！”他神情激动，紧紧握着她的手，“若是没有那位……”
“你这孩子啊……都说了把娘丢下怎么就是不听……还废了钱财……”老女人反而叹息地说。
此时，兰渊轻声慢步地走上前，“两位，可以先告诉我这病的来源吗？”
张二霞一愣，又好好想了想，说：“三个月前，内城把河道修宽，多放了几条渠道，贫民区的人原以为是内城的大家族开恩，肯多给我们些喝水用水……但直到有人因为喝了那河道里的水发病死掉，这附近的人也陆续出现了类似我娘这种症状才发觉到不对劲……但可惜为时已晚……”
“带我去那河道！”
兰渊说道。张二霞“嗯”了一声
两人同行出门大概几分钟，回来后，他一脸凝重，还流着血的手紧握成拳。兰生想为他处理伤口，但当看到他阴沉的目光时，也退到了一旁。
“那河里的水不能再喝了……不……哪怕就连接近也不可以！”兰渊的脸上满是失落与迷惑，“究竟是何人居然如此恶毒……”
张二霞也迎合了两声，随即把进京许可掏出来递给了兰渊。
“多谢阁下提醒了，小生会把消息告诉大家……”他又说道，“不过二位进了内城，小生还想多插一句嘴，尽量不要和那里的大家族扯上关系……尤其是林府。虽然小生没进去过，但是小生的叔父就是惨死在他们手里的……”
话毕，两人领了情，带着进京许可，再次上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