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七百七十一年，雨泽之月，二十三日，大雨滂沱
我已经在这黑白的世界中游荡了多久？就如飘忽不知归所的游魂，不知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自己要往哪里去，只是茫茫然地蹒跚着，蹒跚在孤独的世界。
今天大略是我二十九岁的生日吧，记不清了。
忽然起意写下这篇日记的原因，约摸是在行走于空荡街道的过程中，偶然看到了街边一个正要上演那幕经典爱情戏剧的戏院，于是想起我那不堪回首的过往，心有所感，便找出了这个尘封已久的日记本。
上一次用笔在这上面刻画出字迹是什么时候来着？明明看着上面记载的内容，我却分毫记不起那些我曾经历过的事，仿佛只是走马观花，如梦幻影。
我第一个找出的日记本，并非这一个。但我已不能在另一本上记录下自己的事情了，我再也无法使用它。
于是，该从哪里说起呢？
我花了很久，才从那一团乱麻的记忆当中找到了头尾。虽然已经过去了一十二年，那天的景象却仍历历在目，恍若昨日，只是当时所见的，那些人的面容，却好像蒙上了一层水雾，叫我怎么也看不清。
姐姐死了，死在她如花般绚烂的十七岁，死在她最爱的那人怀中，死在了那句告白刚出口的瞬间。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她。
我想哭，但无论心中满含多少悲伤，眼睛却如沙漠中的湖泊，干涸地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大约，是我的泪水已经流尽了吧。
那是七百六十九年的雨泽之月，雨泽之月二十三日，也是我们的生日。生日的前一夜，我独自坐在中庭的凉亭下，等待姐姐的到来。我们约定要在这里给彼此一个惊喜，作为我们的生日礼物，而我已经决定，要在那天将我内心已快满溢而出的爱意尽数倾诉。那晚和今天一样，雨声连绵不断，但我却丝毫没有觉得寒冷，只是满怀期待地等待那个瞬间的到来。
我在那座亭子里等了一整夜，一直等到旭日染红刚刚放晴的天空，却仍旧没有等到姐姐的到来。
我慌了神，以为姐姐是出了什么意外，便起身到各处寻找。却听闻，圣女因被指控与黑暗有染，且已经由本人亲口承认，故而将其禁锢，等待审判。
圣光教会虽宽厚仁慈，但唯独对待异端信仰异常极端，凡是确认与其有染者，无一例外，都将在圣光的净化之下受尽折磨，以死亡还欠自身罪孽。
姐姐就是圣女。
听到消息后，我就像疯了一般，用最快的速度前往教会内的行刑场，却看到姐姐正被绑在中央的柱子上，身上的衣袍已被换为象征异端的罪服，此刻正盯着我的方向。见到我来，她笑了笑，眼中带着歉意与悲伤。那目光美的惊心动魄，眸中似盛满如水月光，我却只能看见她身下正散发着神圣光辉的术阵以及周围正高声吟诵着的行刑官们。
当我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已经抱着姐姐，奔跑在了逃亡的路上，身后是无数闪耀着刺目金芒的身影。那时我和姐姐都只有八级，而教会的教皇与五大枢机主教均为八级，教会总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后，他们都赶回并聚集在了这里，我根本无力抵抗。他们紧追不舍，但我最终还是逃离了禁空结界笼罩的教会总部，远离了圣域，来到大陆东部的奥洛维德王国。我找到一处无人的洞穴，带着姐姐躲了进去。
但当我把视线投向姐姐的时候，姐姐已是面无血色——她纤细的腰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流出刺目的鲜红，那是利剑劈砍所致的伤痕。无论我掌握了多么高级的变形法术，也终究无法在他人身上使用。姐姐脖颈上的金色颈环，将她的精神力锁在了根本无法使用法术的地步，让她无法自行疗伤。我想帮她摘去，但封印颈环的牢固却超出了我的想象，它已与姐姐的精神融为一体。或许再给我多一点的时间，我就能将它摘下，但现实终不会因我的乞求而改变。
我无能为力，只能把姐姐紧紧抱在怀里，让她逐渐变冷的身体获得些许的温暖，泪水簌簌滴落在她的脸上。姐姐仍在笑着，她摸着我的头，轻声告诉了我那个残酷的真相——她想给予我的惊喜，便是她对我的爱。
她还没有知道我对她的爱，便死在了我的怀中。
我趴在她冰冷的尸体上，哭了整整一天，最后眼中已是鲜血滴落。脑海中想到的尽是我们曾一同度过的日日夜夜，那些曾携手经历过的事情，那些曾以为会成为心中美好回忆的画面，在此刻尽数黯淡下来。
在那一天，我的月亮，便熄灭了。
自从与姐姐相认以来，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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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从别处寻来砖瓦，在大陆东边的深海之下，建立起一座宫殿，仿照着曾经居住的圣女殿的模样——那里曾是我们两人的家。我将姐姐放了进去，又制作了一具冰棺，保证她的身体不腐，便离开了那里。离开前，我在姐姐的棺旁坐了三日，将我想对她说的话尽数倾诉。
七百六十一年，第三年的雨泽之月，同样的二十三日，我在到达了传说中人力不可及的九级施法者后，回到教会总部，将大教堂轰碎，杀死了当时的教皇后，又前往圣殿骑士团驻地，将驻扎于此的四十万圣殿骑士全员屠净。圣殿骑士团的驻地是围绕着教会总部的一圈环形，分为八个部分。我一个一个地前往，但无论已经有多少人死在我的手下，那些身着亮银铠甲的圣骑士们却始终未曾以后背对我，纵使明知是螳臂当车，却无一人后退半步。那一日，从人的身上流出的鲜血汇成了一条河流，刺鼻的血腥味染尽了整个圣域。
人们开始叫我“血河魔女”。同年的凝霜之月，二十三位传奇在默特罗尔荒漠将我围住，要击杀我这个犯下滔天大罪的魔女。他们并不是我的对手，我掀起的元素天灾彻底摧毁了整个默特罗尔地区，也杀死了那二十三位试图围杀我的勇士。然后我便离开了。
在杀死教皇冕下前，我搜查了她的记忆。
姐姐之所以会被认定在暗地里信仰了暗影，是因为我那天出去时，没来得及收起的那本暗影术典。偏偏是在那一天，因为北方的伊斯卡联邦又发生了内乱。于是负责那片教区的西比尔枢机主教来找姐姐，因为没有得到回应而闯了进去。
姐姐为了保护我，主动承认那是她的东西。
所以最后其实是我害死了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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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浑噩噩地游荡了几年后，我忽然想起曾经关爱过我的苏珊老师，于是便前往了当年曾经就读过的那座教会学校。但，苏珊老师并不在那里。她的同事告诉我，几年前，血河魔女肆虐圣域的时候，她正好身处教会总部。
她曾希望我回去看看她，可她最终看到的，大概只是我向她挥下屠刀时，冰冷的脸庞。
我又亲手杀死了曾经照顾过我，把我当成亲人去关怀的苏珊老师。
每一个曾爱过我，又被我爱着的人，都已离我而去了。我已经不配拥有这世间的一丝美好，只能用接下来，丝毫望不见尽头的余生，来偿还我的罪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