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正端。”灰发的少年人如此祝福道。
“这是什么？”
“这个啊，是先生给我的奖励，叫做面包。”
罗仪捏了捏这个叫“面包”的东西，罕见的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像往常一样撕下大块用发黄的纸包好，揣在衣兜里直到确认没有露出来时才松了口气，慢慢开始吃。
“钱少……致成，我要走了，舅妈说我可以去东北找工，不用一直留在京城的。”
“你爷爷刚死他们就……哎，你其实真不用在意他们，你是个自由人，只要跟着我一起读书识字，总有一天你会跟我一样的，自然也不用看他人脸色。”钱鸿升不解道。
对，不解，这是他接触这个同龄人这么久以来的唯一感受，甚至连他都怀疑自己其实从未了解过这个人
钱鸿升不认为自己比那些只会溜鸟串巷高宅子弟们好多少，但骨子里身为书香门第的情节不会让他甘心于这种迷茫无措、醉生梦死之中。
但他始终不理解，一切都为了别人，因此不会埋怨任何人，不会放弃对任何人的善意……除了对他自己。
明明比自己大两岁却还矮了两个头，因为他附近有不少一样挨饿的孩子，所以总是会把我给他的东西再分出去。
他曾经是在城北的屋棚里见过他的，当时他因为跟丢了父母而哭得很大声，没人安慰就就继续哭得更大声，直到一个脏兮兮的孩子出现在我面前，什么都不说就把他拖进窄小简陋的房子里，还给他的嘴上塞了个发馊的馒头，差一点没把他憋死。
直到后来才知道这是在保护他，因为那地方基本上没有管理，全是地痞流氓的地界，一个富家小孩孤身站在街边哭本来就与找死没两样。
他不解，为什么罗仪能如此善良，若不是这个人就这么站在他眼前，他打死都不信这世上有这种蠢人存在。
“读书真好，总能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说完，罗仪又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清秀的脸上只是令他熟悉的笑。
“我不知道那些大道理、大学问家们怎么说，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情而已，能帮一点就一点。”
“假如有人想要你的命呢？”钱鸿升突然语气一冷，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
“我不知道，但如果那个人，或者以后更多人能因为我的死而幸福的话，我会答应的。”
空气陷入一片莫名的寂静之中，两位少年相顾无言，最后是由早知如此的罗仪亲自打破。
“不要那样了嘛，开心点，我又不是永远离开这里，以后总会再见的，这不是你教我的吗？诗词里总有这种故事。”
“我要回闽北老家了，后天。”他淡淡的说道，只是紧绷的双手已经表明了许多。
“啊，那么急吗？”
“嗯，其实先生早上就已经在港口等我们了，父亲也就在这附近，所以才允许我离开一会。”
“不能再见吗？”
“其实正端你……”
钱鸿升突然又不说了，眼前这个人其实特别好猜，稍微熟悉一点的人都能知道，只是他－直以来不愿意去相信罢了。已经足够了，之所以他还不满足于此，是因为被救赎的人向来不自知，直到双方一齐落入地狱时才会开始后悔。
这种事情还是存在于书本中吧，这样的人实在是太虚幻了，并不是他能抓在手里的。
想通这些，一袭青衫的少年笑了起来，甚至连那份即将离别的痛苦都淡了几分。
一个不算华丽的纸盒被递到罗仪的手中，纸盒不大，也没有多重，却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再维持下去。
泪还是落了下去，而对面的少年则天丝毫不嫌脏般轻轻的将其拭去，仿佛是哥哥在教育年幼无知的弟弟。
“先生说这是他们国家的习俗，在亲人生辰那天会送一个礼物。”钱鸿升缓缓的说。
“我……我没有什么送给你的。”罗仪沮丧的低下头，拿着礼物的手开始颤抖。
“不，你教了我很多，而且是其它人永远都教不了的。”紧紧握住罗仪纤细的双手，少年深棕色的眸中闪烁着无比坚定的光。“所有人都会错，唯独你不会，知道吗？”
“可是……”
“知道我为什给你取的字是‘正端吗？因为我认为没有任何人能比你配得上这个字。”
“而我则一定会把那些爬在父亲同胞头上的蛀虫和洋鬼子一齐扒下来，志成，如壮飞一般。”
少年自顾自说着，而这些宏图大志、治国救民的理念却不是勉强能书得数字的罗仪能懂的，他只是想，然后便做了。知道钱鸿升不是坏人，所以就不顾一切的帮助他；知道城南的王寡妇养不起孩子，所以求着少年给几块食物。
罗仪知道他们都不满足于些，却依旧尽力满足着所有绝望的人，他非常清楚，少年教过他什么是“飞蛾扑火”，但是啊……
“致成，其实你也是吧？那种不喜欢看见别人受苦的人。”
“我们并不一样，虽然还是少年，但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罗仪眨眨眼睛没有说话，没有明说，但以两人的默契而言则确实没有必要。
“时间不早了。”钱鸿升开口，却是一抹苦涩涌入。
“……有缘再见。”
“应该是‘拜拜’。”
“哦哦哦，拜拜再见。”
没有必要悲伤，古今多少离别苦痛，一思一想皆是宛若绞心，便是七尺的男儿也不过如此。背过身去的少年戴上帽子，配上一身中山装，颇有些雄姿英发的气魄了。
少年没有告诉他的是，自己去的并非闽北，而是浦东。
“什么事这么长时间？”身着淡灰色长衫中年男人问。
“没事，见一个朋友，不会惹麻烦的。”
“嗯，走吧，这世道混乱，以后不要再在外面逗留这么久了。”
“是，父亲。”少年如此回道，却在上车前再次望向那个地方。
终是命运弄人，所谓逆天改命不如说本就如些，何来改命这一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