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遇见过神明吗？
朕见过，在朕北征西戎失败，最困难的时候。
朕躺在无数战友的尸体中，满手，满身，满脸干透的血迹，遮挡住朕的视线。
昏昏沉沉中，却无比清晰地听到一个声音：“克浑的汗，拼尽生命，为了什么呢？”
朕要……一统天下，建立再无内斗再无孤子……合力而行的……克浑。
“哪怕血流成河也在梦想着的伟业吗？”那个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却又有几分羡慕，“好吧，如果我能给你实现它的力量，你又能付出什么呢？”
朕……生……命。
“那么，我会将你的生命与‘负面’相连——但以你的灵魂有序度，只能‘燃烧’三次便会完全转化成混乱信息——啊，就是消耗殆尽的意思，即使这样，也愿意吗？”
说罢祂沉默下来，静静等候着回答。
……愿意。
——那一天，蓝龙出世，天下皆惊，是第一次。
那时，朕站在荒凉战场上，用剑支撑着自己，心中问道：“您是谁呢？”
“我？”祂似乎沉吟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一个旁观者？什么也不是？我，只是神而已。”
“——赤松喀·阿吉昆邪啊，若得彻悟，你便成全。”
至此之后，那个声音再也没出现过。
如今，是第二次。
无比畅快大吼一声，昆邪用力挥舞长剑向前方水面斩去，一道宽广波纹于舟前荡开，飞快向前奔涌，所经之处，潜藏水中的水雷纷纷爆起，排出一条火焰长龙。
“悉听朕命，全军冲锋，登陆宁远东北门！”
他扬起长剑，大声嘶吼，又是一剑斩出，湛蓝剑气直逼西北城门之上，却被忽而亮起的巨大屏障挡下。
江天龇牙咧嘴的甩着手，大喊着：“术师单位别轮替了，两拨上，开盾，对面能丢剑气！”
——不远处东北门岸边，七道平行的高大土墙耸立着，土墙后方，是八九道深沟，不断有破甲箭飞出，扑面而来。
——想用土墙分流兵力阻击吗？真是可笑。
昆邪按住长剑，却又旋即松开。
……不行，土墙要是塌了军队行进就会受阻，恐怕就变成活靶子了。
“诸军听令，上岸不要减速，分六纵队，从土墙六个空隔冲锋！”
——生死成败，在此一搏！
东北城墙上，江天默默看着迎着箭雨呐喊着冲上岸的克浑士兵，又目送他们没入土墙中。他长叹一口气，转向一旁肃立待命的鲁智，朝他轻轻点点头。
于是，鲁智对身旁传令兵大喊道：“传令下去，关闭支撑机关！”
顷刻，地下传来阵阵巨响，克浑的兵士刚向地面看去，又惊恐抬起头——庞大阴影迅速覆盖住头顶的晨光，那无数道土墙齐齐倾倒而下。
昆邪正要冲入，土墙便倒了下来，他最后看见的，是前面一个年轻士兵绝望的眼神，接着，土石飞溅，土墙重压在大地上，堆积成一座山。
他就一身尘土，停在废墟之下。
——一山里外，天人两隔，生死之间。
一刹那，整个克浑军队都凝滞了。
望见仍旧站在土山前方的昆邪，扎士力焦急大喊一声“汗王”，便要冲上前去，却被一旁士加一把拉住，指向城墙之上——
无数拉满长弓的精弓卫兵静静指向下方克浑军队的不同位置，土山之上一台台杜门兽缓缓就位。
“听命，不要乱动。”昆邪依旧背对着他们，声音有些疲惫，“——指挥节点都被那些精弓卫咬住了，朕，你们，还有各级传令将，每个节点至少集中了五个火力点，看样子，要是反抗……”
他又将目光投向土山之上，数不清的破甲箭头正对着他们，隐约中闪着光。
“——然后那些大型床弩就会对混乱中的军队散射，把这里清理的一个也不剩吧……”
昆邪抬起头，声音有些悲凉的孤独回荡在已然明亮的战场上，传到我耳中，我只是低下头，闭上了眼睛。
猜的不错，昆邪——
那一天。
“请您再设计一种‘支撑机关’。”我打了个呵欠，看着对面神采奕奕又抽出张设计草纸的莫敌，“基座是个木板，木板两侧分别架设一个载重较大的承重结构，承重架构上再放个与基座同样大小的承重板，并使一侧架构能在控制下迅速自毁。”
“倒不麻烦，减少这一侧承重梁，上面安装个定向爆破装置就行。”他放下笔，有些疑惑，“可是，这些东西又要干什么呢？”
“放到地下。”我指向地图宁远的东北与西南，“每十五周米一间隔，与城墙平行，埋入地下浅层约一周米深处。”
“城外西北形成水域后，他们必然要从东北西南登陆进攻，当‘支撑机关’承重架自毁，上面的木板就会失去平衡倾斜，地面就会凹陷，阻击克浑军队推进——是这样吗？”莫敌一边说着，一遍又拿起笔不断写写画画。
“不止，我们的计划中应该会挖出很多土方吧？把这些土方放进不死鸟的腹仓中储存，在克浑攻势缓和后，土方运送到‘支撑机关’上垒成高大土墙——这样一来，只要克浑想扩大战果，推进到土墙里，支撑机关自毁，土墙失去重心平衡，克浑军队就会直接埋进去。”
一丝阳光刺破黑夜映入房中，于地图的宁远上投下一个光点，我抬头看向莫敌，吐出心中疑问：“我还是那个问题，这场战争到底为什么非要进行？”
听到这里，他手上动作一顿，放下笔，面容严肃道：“闯门人阁下，这个文明的‘魔法’您也见过了，虽然没有那么强力，但火系核晶能够打火做饭，浮石可以保持悬浮，星石可以铸造附魔武器……自然形成的各种魔矿，总归有利于我们的生活。”
“而问题是，各个地区蕴藏的魔法资源不平衡，资源富足的地区优先发展，占领更多资源，资源匮乏的地方则会越来越贫瘠——占有资源的部族不愿意分享手中哪怕是余下的资源，驱逐失败者，奴役求生者，没有资源的部落恨占有资源的人们，这就是‘天命’为何降于商，周又为何能联合关内众诸侯反叛。”
“可关外那批人，最早资源博弈的失败者，除了偶尔的骚扰性掠夺，自始至终都被遗忘着。”
他长长叹了口气：“当仇恨再也难以调和时，战争就爆发了，这就是克浑与中原的战争——长期塞外的艰难生活锻炼了他们的体魄，一直遭受的鞭笞与驱逐使他们提高了对于魔法的抵抗力，所以，他们惊喜的发现，那些高高在上，生活富足的中原人原来是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
莫敌站起身，绕着无数身披坚甲的生门士踱着步，脚步声就那么孤独的于仓库中回荡：“他们侵略，杀戮，掠夺，千年前的被放逐者成为压迫者，宣泄着积攒无数代的愤怒和对资源的欲望，甚至残杀平民，最后终于成了单纯的破坏，就这样，我们与他们间的裂痕不断加深——如您所见，克浑就算与天国结成战争同盟，也不愿加入联盟。”
“合作？这一代充满怀疑与仇恨的两个民族怎么联合？这才是战争的真相啊，闯门人阁下。”他苦笑着转过头来，眼睛在一片黑暗阴影映衬下有些深邃，“处在深夜中的密林，又如何相信对方上满的弓弦不是为自己准备的？”
是吗？
我缓缓睁开眼睛，任由阳光涌入，走向城墙边沿。
扩音奥术，开。
——这是，最后一步棋了。
去他妈的民族隔阂，毁灭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