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嘴遁
当我看见面色苍白的昆邪时,他似乎也感知到了我的视线,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跟被雷普了似的……
“你就是布局的人吗?”
深吸一口气,我重重点点头:“姑且算是吧——‘闯门人’宙斯,很荣幸见到您。”
一瞬他分明握紧长剑却又缓缓放松,我甚至能听到他的武器摩擦甲胄的声音,明明是万人伫立的战场,一时之间竟如此寂静。
“罢了,赢不了了。”昆邪的嘴梦呓般翕动着,如暴露于干燥空气下精疲力竭的鱼,“你——您说吧,克浑对你们大齐还有什么用?最后为什么还留一手?”
“你们?大齐?如今您还这么想?昆邪,知道您为什么输了吗?”
“朕,棋差一着。”他目光闪烁,语气有些局促,就像是在逃避什么一样。
——棋吗?
我只是放眼望去,宁远城下的战场,水中依然漂浮着一片片支离的木板,地上点点尚未干涸的血迹在阳光照射下透出暗淡的紫,斑驳侵蚀着黄土。
“你还是觉得自己没错,到底还是把天下当成你的棋局……”
“朕没有错!朕是为了克浑的子民,朕就是朕!”他突然爆出一声怒吼,一只手紧紧握住剑柄,仿佛要抓住最后的稻草。
“没有错?你看看我身边这些士兵,你仔细看一看,他们为什么死守?因为他们活着时,你们南下的铁蹄连平民都不放过,杀死了多少丈夫的妻子,父母的儿女,稚儿的双亲,你以为只有你的子民有家吗?”
“我听过一句话:战争可以杀人,也只有战争不得不杀人。”
我抚摸着身旁一架“杜门兽”庞大粗糙的木梁,紧盯着脸色愈发苍白的昆邪:“这些准备,单项工程时间最短的只有一天,最长的也不过三天,可如你所见,宁远已经满处机关,甚至还凿空了地下,你以为只是我们几个一纸谋划就成?给与这一切动力的是仇恨,两边都有人牺牲,这场胜利是属于仇恨的,我们谁都没赢。”
烈风将江天的声音带到战场的每个角落,裹挟着黄土拍击着每个人的鼓膜。
加百列不知何时已经爬上城墙,凑到弗丽嘉耳边悄声道:“他丫咋忽然那么正经?”
“大概还有什么计划没告诉我呢。”她眯着眼,遥望着另一堵城墙上的江天,淡淡笑笑,“不过,他自己估计也没意识到,他真的有点生气吧。”
“所以,也不好说什么。”我看着面色恍惚的昆邪,不由得长叹一口气,“只能重申一下我的立场——闯门人宙斯,想必你也发现我的样貌和你们不大一样,因为我不是大齐人,你口中所谓‘你们’也不只大齐——我们之所以到来,联盟之所以建立,是因为一场足以毁灭这个文明的污染即将来临。”
“——在我们看来,你,克浑,大齐,都是一样的生命,没有谁天生该死,没有谁该被当成敌人对待,克浑的敌人不该是联盟,有比这荒唐战争更为可怕的污染,祂可不会留一手,我们,每个文明,都是祂的猎物。”
下方的克浑军队终于不再凝聚着失败的呆滞与压抑,另一种氛围迅速没过——恐惧,铺天盖地的黄土也无法掩藏,快要满溢而出的恐惧平等迅速地爬上每个克浑士兵的面庞,一切嘈杂起来。
——看样子,他们恐怕已经遭遇过什么了吧。不过这样,联合这群狂战士就更有把握了。
正想着,人群中发出一声愤怒呐喊:“天国为了联合我们早就泄露了,就是你们这群大周人为了让我们归附散布的污染,人赃并获!”
“比起和你们打照面的大齐,更愿意相信那什么天国吗。”我将目光转向昆邪,“那选择权就给你好了,克浑的王,当然可以凭借你的力量跟我们拼个鱼死网破,不过在此之前,我保证您身后的士兵会一个不剩,就算攻下宁远,您也会承受联盟的怒火,大家一起玩完。”
“毕竟您选择了战争嘛。”
“您也可以尝试合作,我们是真诚的。”
“无法代表联盟向您承诺什么,但我相信,只要您愿意坐在谈判桌前,克浑一定能取得平等地位,联盟会与克浑一起夺回你们被污染的家园——想必这场战争已经充分展现联盟的实力了。”
——毕竟那块有主污染源嘛……
许久之后,昆邪的肩膀缓缓放松下来,却依旧紧皱眉头:“大周,大齐,八途,昭明……主导者都是大周,我如何相信你们?”
“克浑为什么不能成为第一个呢?”
我打开重力奥术,一跃而下。
一切如此突然,弗丽嘉反应过来,却又把刚迈出的脚收回,她笑着摇摇头。
——看你的样子,应该很有把握吧,得相信你。
然后她一把拔出黑刃反手就往自己身上叠了几十个强化,对着旁边传令兵打了打手势,接着微笑着紧盯江天……
亏你还知道瞒着我呢~
城下。
“我们应该团结起来,正视污染,去竭力守护自己的家园与亲人,很荣幸,联盟有这个力量,也从不想把克浑排除在外。”停下脚步,我抬起头,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昆邪汗,文明需要克浑,我以‘闯门人’之名起誓,克浑子民会得到他们应有的位置。”
昆邪表情逐渐明朗起来,他缓缓举起自己的左手,无比坚定道:“朕,不,我,赤松喀·阿吉昆邪,以赤松喀部少长,克浑帝国第一任皇帝之名起誓,克浑,将与大周,大齐,与八途与昭明联合,共同对抗污染,保我克浑子民!”
话音刚落,他身上缠绕的蓝色能量便升腾空中,重铸为一条巨龙,笔直冲向江天背后的蓝色长矛中,只顿了一下,他们就立刻朝各自后方摆摆手,异口异声道:
“放心,我没事。”
“不用一惊一乍的,你们那弓箭都对我屁股上了。”
岂止是没事,有些东西还失而复得了。
昆邪看向江天的目光多了一丝敬畏。
——我分明能感觉到,灵魂中那三分之二的重量,回来了。
“……若得彻悟,你便成全。”
“昆邪汗?”
一声提醒把他拉回现实,那个叫宙斯的闯门人正一脸郑重的望着他:“还请您带领兵将暂驻宁远城外休整,武器请暂时交由我们保管,等到与都镐几位取得联系,再一同商讨联合具体事宜及应对克浑国内污染的下一步行动——届时,武器定能交付到你们手中。”
“毕竟,那是你们的国家。”
“好。”
两人在一片黄埃中沉默许久,昆邪认真点点头,冲着身后军队摆摆手,一把把沾染鲜血的兵器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声脆响。
与此同时,一只残损的白纸鹤掠过方阵,飞到刚刚清醒过来的幽云则手掌上,他不由得皱紧眉头——
“汗王!汗王……”幽云则高举双手从军阵中闪出,一脸疑惑,“你们怎么都这么看着我?”
“……”
“呃……这位大爷,”江天比划着,尽力组织着措辞,“您的头顶,长了一个绿芽。”
大爷一愣,目光都有点涣散,却还是咬着牙把纸鹤递给昆邪。
打开有些破烂的纸条看罢,昆邪脸色有些阴沉:“宙斯阁下,刚才失联的虚罗首府救援队传来急讯,九天前,天国违背盟约,掉头攻占了虚罗。”
“九天前?”江天沉吟片刻,“只比你们先锋受挫晚了三天。”
“……是的,更可恶的是——”手中纸条被他用力攥成一团,“他们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加剧了克浑境内的污染,更多克浑子民被侵蚀成了毫无神志的黑魔——就是……”
“我知道那是什么。”
——污染,又是污染。
天国究竟要做什么?
或者该说,那个主又要做什么?
“我先回去整顿克浑军队,还请阁下尽快联系联盟,我想,克浑确实需要你们的帮助。”
“当然,”我瞥了眼右侧空地,继续道,“不过文明没有‘你们’,只有‘我们’。”
“那么,为了我们。”他轻轻呼喊着,又深鞠一躬。
目送着昆邪渐行渐远,一个身影却突然出现在眼角余光中。
“昭明首员,张豫,向您问安。”
“哦,您好。”冲他点点头,便望见他有些惊讶的表情,“您是好奇我为啥这么淡定?”
我无奈耸耸肩:“您钻到厨房偷吃东西,光被我看见的都有三次,炊事班还报告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