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倒抽一口冷气，我猛然坐起，血红光晕迎面扑来，视野逐渐恢复清晰，顺着光亮看去，原来是窗外落日映入的余晖。
低下头，便看见床边跪着一言不发的逢九逢七。
——差不多明白了。
“我睡了一天吧，自己当初定的剂量，还是有数的——别跪着，不难受吗？”我不由得苦笑起来，“对了，你们把我送回来的？”
“七，九有罪。”逢七头伏的更低了，声音带着些许哽咽，“梦柯小姐似乎猜到您可能想跟她走，如果不告诉您，您也会动用莫家情报网寻找她，她不惜专门找到在下二人道明一切，只为让我们协助留下您。”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了上来：“这是梦柯小姐托我们给您的。”
双手不住颤抖着拆开信封，里面是张红底粉纹的信笺，好似她最喜爱的那一袭红裙，展开后散着淡淡的香，娟秀字迹便映入眼帘。
莫敌先生：
小女子如萍草无根，先生仍需顾得莫家大局，且此去前路未知，生死难卜，实不忍见先生与小女子共蒙不测风云。
此外，多加小心世伯，虽为至亲，坊巷间多有怨言，恐非君于莫家所见。
（这段被轻轻划去，字迹依稀可辨。）
与君相处多年，实知君心，我之心意，此信可证。
还请原谅小女子愚驽之行，实属无奈，此一离别，此生如得再见，想必小女子亦感欢欣。
此间话语，一如余音，早早萦于心间，怯于直言，见诸书信，还见笑！
思来想去，听你今日所言，又有新语。
虽有动向，未曾想你世伯之事竟如此之快。
九载了，你我辩论九载，有夏日之淋漓，亦有冬日煮酒，虽不曾说服，亦觉欢喜。
——然此世最为难辨，莫过人心。
人心之事，并非只儿女情长，人心难测，何必因一时之苦而否定一切。
若觉无望，不若自己创造——以我之见，莫家子弟上下，本就以君为大。
止天下兵戈，是乃仁也。
守仁心以践之，众望所归也。
望君安好。
逢九逢七接着说道：“家主，百家中，唯莫家看得起我们这些农工之人，您广纳贤才，各取所长，事事考虑得当，上下团结，方有今日莫家之盛，若家主草草离去，莫家人心即散，还望家主顾全大局，不负梦珂姑娘苦心！”
我只是呆呆望着窗外满处血红。
——真是奇怪啊，明明安慰自己今后还可能重逢，心底却依旧泛出莫名苦涩。
“自然——逢七逢九，助我建立真正的莫家吧。”
总觉得你早有预感——三个月后，暗卫传来你的死讯——在边境中了魏国布下的埋伏，斩杀数十人，力竭后以震破核晶与剩下的敌人同归于尽。
到头来，你我还是一场殊途吗？
不过，至少，我会坚守心中的正途。
“止天下兵戈。”
两年后，世伯因疾病缠身，不能离家，辞去官职，于莫家静养，嗯。
而且，你也切实存在过啊。
找来与人体肌肤质感最像的合成林材，设计出最为复杂最为精妙的魔矿自动阵列，一点点造出你的风骨，你的肌肤，又为“你”披上印象中的红裙。
可这终究不是你。
即使能跟随我左右，甚至说话，做一些简单动作，可这终究是个木偶啊。
——没关系的，我们之前的故事，莫家之后的故事，就让我讲给沉默的你听吧。
一点点老去，垂下苍白无光的乱发，为你梳着乌黑明丽。
——直至死亡。
我嘱托着他们将这个木偶放在了我的身边。
时空错乱后，我成为巨人，再次醒来，就看见自己熊前坐着这个小小人偶，眼中却多了一种令我无比熟悉的灵动。
她见我有了动静，忽然笑了起来。
“你醒了啊？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醒了，就附在这个人偶身上了。”
“——总之，我们又见面了。”
耳畔，传讯铃突然响起，镜子破碎般清脆一声，使我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嗯，好的，我知道了，阁下。”
莫敌放下传讯石，转回身来，发现梦珂已经睁开眼睛，静静望着他。
“发生什么事了吗？”
“放心，没什么大事。江天阁下希望工程军尽力改进一下二军，三军的旧式武器——”莫敌笑笑，指着自己桌前厚厚一摞图纸，“我早就在做了。”
梦珂跳上长桌，走了过来，俯下身仔细端详着那些对她而言无比巨大的图纸，莫敌只是面带微笑望着无比认真的她。
许久之后，她缓缓抬起头：“这些，尤其是这个‘生门士’05和杜门兽07-改，和一军新式武器结构很像啊，为什么不直接替换成新式武器呢？”
“江天阁下也这么问过。”莫敌顿了顿，“在对抗黑魔时，有这么一个现象：旧式武器杀伤力有限，却往往会对它们产生削弱作用；新式武器虽然结构精巧，对于一般打击对象威力强大，但对抗黑魔一类污染生物效果欠佳。我曾经就这个现象和张豫阁下讨论过，后来我们总结出一个与之有关的词汇——‘文明断层’。”
“文明断层？那是什么？”梦柯有些感兴趣的偏过头来。
莫敌出神望着窗外依旧漆黑的夜色，长叹一口气：“我们的文明，拥有储量极大，多种多样的魔矿资源——可是，你仔细想一想，我们是如何利用的？”
她被这突然抛来的问题弄的有些不解：“如何利用？火石生火，星石铸剑……自然是根据特性把它们用到生活中啊。”
“——这就是问题所在。”
“这些资源看起来到处都是，以至于我们认为它们的存在像呼吸一样天经地义，功能也好，特性也罢，我们从未弄明白这些魔矿资源存在的原理和本质。”
莫敌不由得咬紧牙关，表情带着苦涩：“哪怕到了克浑中期旧式科技已经相当发达，但依然是个完全依赖各种魔矿的畸形怪胎。”
“可资源枯竭是个递变的过程，难道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意识到这个吗？”
“不，按马游提供的资料，这个发达的怪胎反而某种程度上还遏制了其他技术的萌芽—成本够低，技术成熟，在竞争激烈的大发展时代，又有谁会投资连理论都不成熟的节点说呢？”
“……然后，来不及了。”
莫敌沉重摇摇头，像要摆脱梦魇般：“人对资源的需求不会减少，魔矿却只能被消耗，各地纷纷独立，互相掠夺，甚至有目的的消灭人口，一统天下九百余年的克浑帝国就这样不攻自破。”
“接下来的百年中，天下人口锐减……被称为大灾变时代。”
他停了下来，于是帷帐中，夜幕中只余静默，唯有烛火无声摇曳着赤红身姿。
“可文明依旧艰难发展下来——周历4385年，他们终于摸索出了从大气，水体，动物躯体中直接提纯稀薄魔力体的方法，这是科技的新纪元。”他接着道，“周历4424年，八途共和国根据节点理论，成功将机械能转化为魔能，于是他们迅速发展起来，到了4751，八途一统天下，改制八途帝国，当时共和国总统——也就是马游，成为了第一任皇帝。此时几乎所有魔矿都已消耗殆尽，又由于几百年战乱，旧式科技不多的研究理论也早已随着逐步淘汰的旧式工具不复存在，我们自始至终都没能搞明白魔矿究竟是什么，这就是‘文明断层’。”
“魔矿本身对污染具有抑制作用，而随着时空错乱，魔矿又和我们一同出现了，是这样吗？”
梦柯沉吟道。
“没错，可新式武器根本不能兼容魔矿，一军作战方式也和我们差异巨大。”
“经过比对，不如说魔矿中的各种力量和后来自然提纯的魔力根本就是节点理论下互相排斥的两种东西，这是我们盟军一个致命弱点。”莫敌说着，起身踱向窗前，望着黑暗中如一潭死水沉寂着的夜空，“而且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里，太安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