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才惊觉，她的头发由紫黑逐渐褪为灰白，熊前伤口也小了许多。
幽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又笑了起来：“现在才发现啊——冈格尼尔杀死的只是作为敌人的‘我’，既然小女子退场了，那家伙也该醒了。”
她举起琴音剑，眯起眼端详着同样退去紫黑色的剑刃，见我沉默下来，只是微笑：“可千万不要哀悼，这一刻小女子可是等了几万年了。”
周遭一切都在飞速变化，岩石恢复了原有的青灰，自顶部而来的阳光一点一点消融着无边黑暗，幽张开双臂似乎在感受依然洒下的一丝微光，喃喃道：“阳光啊……太好了。”
“三万年，小女子在这里吸收了无数人的负面，也‘看见’了那无数负面背后的故事，最后，闯门人阁下，只提醒您一句：没有绝对的‘善恶’，正负更决定不了命运。”
“——好了，结束啦。”
她最后一刻的微笑隐去，接踵而至是一瞬恍惚，狂风顿时灌入衣领，我立刻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虚罗山顶，脚下土地厚重坚实，仿佛先前一切皆为空幻。
加百列忽然碰碰我的手臂，咧嘴笑了起来：“丫算是赢了？”
“嗯。”
——是啊，她或许也赢了。
不知不觉间，我的嘴角也挂上了微笑。
“大周丹墨韵，敬拜诸位。”
一个洪亮女声传来。
我们向一旁看去，丹墨韵双手抱拳，冲这里一躬，然后转向东方，“您看，如此光景她也会喜欢吧。”
她轻声说着，像是怕打扰到什么似的。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遥远地平线上晕开了浓烈赤红，向两边无限延展，如同刚睡醒的孩子舒展的臂膀。
时间回到几刻钟前，归义。
黑魔四面八方传来的疯狂嘶吼忽然间杂乱起来。
幽云则望了望城外，转身朝莫敌道：“阁下，那些黑魔的进攻散乱了不少。”
“嗯，我发现了。”莫敌点点头，望向被长夜所笼罩的远方。
看来，您成功了。
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可是，您在哪里？
莫敌静静伫立，眺望着，黑暗给他浑身涂上一层阴翳，过了一会，他长叹一声，拿起传讯石，“张豫阁下，现在战况缓和了，您调出两个飞行小队去找一下宙斯阁下吧。”
传讯石那头沉吟片刻，旋即答道：“派一个大队加一个中队吧，搜寻范围扩大点，闯门人阁下对文明以致整个宇宙可是相当有分量的。”
“——就我个人而言，也相信宙斯阁下不会在这失败，派个大队气派点儿。”
“也是。”
听到这里，莫敌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可是被那个主所畏惧的宙斯阁下啊。”
归义城中心一间营帐前，梦珂听见帐中响动，转过身来。
弗丽嘉已然坐起，揉了揉后脖颈，轻声叹息着：“竟然被他给算计了。”
“弗丽嘉阁下，江天阁下嘱托过我们。”梦珂堵在帐前，深鞠一躬，“所以，对不住，您现在不能出去。”
“我也没说现在要去找他啊。”
发黄烛光照亮了她的面庞，她正出神微笑着：“他既然敢弄晕我，恐怕是又一个人去逞——能——了——吧，就算我现在飞到他身边，他见到我，也只会分心，处境更危险。”
两人都不再说话，一时间便沉默下来。
弗丽嘉依旧一脸笑意，手中却紧握着那条散发着绿色辉光的项链。
——尤古，你确定能感知到江天的位置吧？
绿光闪烁几下。
“是的，女主人，他并不在这个空间——还能感知到主人虽然意识活动不停起伏，生命体征还是很平稳的。”
是吗，那就好。
而在这宽阔平坦的舞台上，在这夜色拉开的帷幕前，战争交响依旧继续。
——时而绽放出爆炸箭烟火般明亮的光，映出一大片盔甲的金属光泽，像钢铁洪流一样翻涌，一队队飞行器如同成群银鱼在黑暗中遨游，划破长夜。
忽而，喊声，吼声，枪炮声，刀戟交鸣声……一切声音都小了不少，逐渐平息，同时，几条信息迅速于传讯石全频段传递开来：
“黑魔开始自行瓦解，西北方向一军报！”
“黑潮后撤，正北二军报！”
“敌袭减弱，敌袭减弱！东北三军报！”
“全可探测范围，污染正在快速净化，传令军侦查一大队。”
莫敌听到这里，有些惊愕地睁大眼睛，慢慢的，脸上表情变成了敬佩。
——这样的奇迹，不愧是闯门人啊。
传讯铃突然响起，传来张豫有些低沉的声音：“告诉阁下一个坏消息，三大队，二大队一中队都已经找到虚罗边上了，还是没有——我现在又派了一个师在进行贴地排查。”
“怎么会这样？”莫敌不由得皱紧眉头，加重了语气，“这样吧，我让二三军……”
“请让我去吧。”
莫敌转过身，看见弗丽嘉与梦柯快步走来。
她在一旁停下，望着逐渐安静的城外，一些后勤部队已经陆续撤回，在平旷大地上勾勒出几条淡淡的线。
“你那里，也赢了吧？”
弗丽嘉轻声说着。
——那么，我来抓你啦~
霎时，她化作一条银光纵身跃下，愈远，愈小，却如同星尘一粒，愈来愈亮。
“你不拦她？不是有臭男人的约定吗？”
梦珂说着，眼睛依旧望着远方。
“你不都已经把她放出来了？”莫敌笑了起来，“现在也没有拦的必要了吧……就是宙斯阁下……保重。”
——你，究竟是怎么进入我视野中的？是你用那点小聪明倒卖商品？是市场管理员的控告？还是因为你是从棺材里跳出来的？
当然不是啊，你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吧。
那天，是我亲自在监视你。
你晚上又打西环市抄喀留巷哼着四小调回旅馆，小调忽然停下，你弓起了腰。
还以为被发现了，我立即敛住气息——可是好久都没有动静。
探出头，就看见了你怀中那双亮亮的眼睛。
你轻抚着那只皮毛病的发秃的野猫，有些手足无措地哄着，毫不顾忌黑发已经垂到了它有些脏乱的皮毛上。
好久之后，轻叹一声，却还是放走了它。
你蹲在那个阴暗墙角，呜呜哭了起来，还自以为没人看见的往灰墙上抹着鼻涕。
……好久之后，你打开袋子一个一个的排开银鹰，然后笑着站起。
——其实那天以后，我就已经撤掉了对你的全天监视，因为你只是一个来路不明，乱报假名的烂好人，只是一个连路边野猫都忍不住关心的烂好人，一个看着很大很大，其实好小好小的烂好人而已。
明明努力活着，明明打心底爱着这个世界，非要给自己裹上一层巧克力蛋糕一样的硬壳，非要装作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因为你怕没有反馈。
你就这样有意思的矛盾着。
“请再往北偏一点，主人就在前面那个山头上。”
尤古提醒着。
好的，谢啦。
我深吸一口气，稍稍向右偏了偏。
我喜欢你。
这句话到现在都没好好说过一次呢，明明你都说了。
——父王曾说过，心中想法一旦说出口，就会变成万物做公证的承诺。
总怕那句话会给你增加不必要负担……毕竟一切就那么发生过，真的羡慕你能那么自然而然说出“我喜欢你”呢。
总是想着怎么表达喜欢而不会激化某个家伙奇怪的一面，最后却总是变成调戏了呢。
可我装什么大人呢？
……最纠结的家伙，病的最重的家伙，大概是我吧？
眼泪不争气流了下来，又迅速被呼啸而来的风吹干。在山脚停下，我抬头望向山顶，三个人影若隐若现。
——所以，现在，拿你治一下病，不要紧吧？不再等下去也无所谓吧？
我笑了笑，缓缓走上前去。
三人似乎听见了响动，转过身来，中间那家伙看见是我，很明显僵了一下。
我们之间距离逐渐拉近，你的黑袍，你的黑瞳，你的黑发，还有你那有些张皇神情，变得无比清晰。
终于站到你的面前。
——呐，江天，猜猜我有多喜欢你？
“对……对不起，那、那个我——唔！”
——我爱你。
你好笑地瞪大着眼睛，初阳为你的黑袍披上一层温暖红纱，我只静静感受着你嘴唇的温热。
伸展你的双臂，尽力去温暖这个世界吧，我会一直拥抱你。
弗丽嘉终于停下来，擦擦嘴角，紧紧扣住江天的双手，抬头盯着仍旧一脸呆滞的江天，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这可是惩罚，以后可不会让你再逃跑了。”
“丫那啥……惩不惩罚不归我管，但你俩一早就突然给我看这个？”一个弱弱的声音忽然自一旁传来，“咱可不知道天上那一大堆飞机是不是来围观你们的……”
“呼——”
弗丽嘉闭上眼长出一口气，笑道：“抱歉，刚才有些激动了，赶紧回去吧，这里离归义还很远呢。”
“阿巴阿巴。”
说罢，她拉着半丢魂儿状态的江天向前走去。
加百列耸耸肩，碰碰一旁还没反应但大受震撼的丹墨韵：“他俩就这样，咱也走吧。”
弗丽嘉正哼着四小调，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长叹，便转过身，脚下不停：“你回魂了？”
“呃，只是没想到……就很突然。”江天似乎努力寻找着合适措辞，面部表情一时间十分丰富，最后，他只是坦然笑笑（其实是放弃了思考）：“如今我也该履行自己的承诺了，现在战事暂时告一段落，说吧，你想吃什么好吃的，我都给你做，咱们好好庆祝庆祝。”
弗丽嘉愣了一下，脸上旋即闪过一丝微笑。
她仰起头，任由倾泄而下的阳光洗礼她的面庞，穿过她的白发。
“我的话，换个口味，想吃巧克力蛋糕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