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一定会赢的。”
——赢了以后，就一直一直陪着你。
我牵住她有些冰凉的手，一同向远方眺望，弗丽嘉忽然扭过头，神秘地笑笑：“江天，给你个惊喜吧。”
说着，她掏出装着尤古的吊坠，双手合拢，紧闭双眼。
微风拂过原野，吹颤她长长睫毛，扬起她银白长发，柔和绿光缓缓自她指间泻出，在我们身前凝聚——一个身形高挑，一袭深绿长裙，就连头发都是绿色的女子显现。
绿帽……毛提起长裙，冲我们一欠身，又转向加百列与张豫猫着的地方行了一礼。
“主人，女主人，以及诸位，贵安。”
“你是尤古？！”
我破口而出。
——这个酷似人工智障还坑过我一把的声音，打死也不会忘！
她郑重点点头，高声道：“我正是神之第二造物，生命神阶，稳固法则之树，现为您的副手——呵——”
突然画风崩坏就是一个哈欠，接着她一脸淡定继续道：“——全名是，尤古拉希多尔。”
“你也是神造物吗？”
沉吟一会儿，我笑起来：“但就算现在问关于主与神的事情，也不会告诉我吧？”
“如您所料。”尤古又是一个大哈欠，让我极度怀疑其认真程度，“虽然站在您这边，也正因如此，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因为只有您自己寻得‘真相’，那个主对您的‘污染’才能最小，而我只能尽力做我能做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靠近那扇门。
“这是连接的最后一个了，也就作为向您的献礼吧。”
尤古扬起双手，以她为中心，无数青绿嫩芽破土而出，飞速生长，将散落满地的青铜盔甲渐渐研碎——一些长相奇特的粗壮藤蔓从中凸显，竟攀上“门沿”，给大门镀上了个生机盎然的边框，青绿也慢慢变成满眼葱绿，如同一锅逐渐沸腾的菜粥，每株绿草都于风中欢快翻动。
完成这一切后，她长出一口气，转过身，朝着向这里聚拢的人们深鞠一躬。
“——诸位，这就是生命的奇迹。”
说罢，尤古重新化为绿光，飞回吊坠中。
已然布满绿色的原野沉寂下来，掌声却渐渐响起，人类，巨人，精灵……掌声汇成波涛汹涌潮流，于这一方土地激荡。
——宣告着人的活。
——昭示着文明的成长。
江天他们自然也在鼓掌，只不过动作表情都有些僵硬——只因身处“前排观众席”，听到了尤古最后小声嘟囔的一句：
“好累……果然还要回去补觉啊。”
——新周历37年8月7日，各文明主力抵达朝歌，闯门人与各文明代表在上午进行了最后一次视察。
而此刻，朝歌已是黄昏，昏黄光线透过窗子斜斜投在一张方桌上，借着光线，江天仍伏在桌前演算着。
忽然，门被轻轻叩响。
“闯门人阁下，是我，克梭。”
“请……”
“请进”还未脱出口，江天忽而想到什么，立即起身上前打开房门，朝面前身形相对低矮的斯瓦塔尔人欠欠身：“欢迎您，首官阁下，请进。”
克梭点点头，快步走了进来：“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呢？”
“只是一个问题。”江天回到位置上，从桌沿一厚摞纸中抽出张排的密密麻麻的数据单，“我看了斯瓦塔尔三大主舰具体参数，你们应该已经有了进行星际远航的能力，可为什么还是被困在那片‘铁森林’中？”
“您是说驾驶战舰驶离负面黑洞爆发区吗？”他眯起双眼沉吟道，“这个方案是我们第二天否决的第二个方案。”
“……为啥啊？”
“黑洞即将爆发时形成‘灰洞’，就像瀑布一样，如果在一个瀑布上方划船的人不想被急流冲下粉身碎骨，他就必须大于某个临界速度划船。”
“逃逸速度？”
一个名词立刻从脑海中蹦出，一时间浮现起雾里老师敲黑板而我搁抽屉看三体的回忆……
“是的。”克梭点点头，“您也看过参数单，三大主力舰最快的‘锁罗’也只能达到百分之一光速。”
他望向窗外，黄昏的黄夹杂落日血红与已经透出的黑暗，现出一片混沌。
“——计算出来爆发前的逃逸速度是十分之一光速，只有最小的‘量子号’探测船去掉生态循环模块勉强达到速度。”
话没再说下去，房间中一下子沉寂下来。
“那，超空间跃迁呢？”
“很遗憾，这是我们第一个否决的方案。”
……那还真是抱歉啊。
他耸耸肩，继续道：“自超空间跃迁成熟后，无论速度还是便捷性都更胜一筹，于是常规引擎驱动发展就放慢了，而当初我们发现负面黑洞存在，也正是因为已经普及的超空间网络守它干扰产生了大规模瘫痪。”
“也就是那时，我们才明白，超空间其实就是并不平坦的现实空间与负面空间交叠处的囊泡而已。”
“——超空间那种条件不稳定，引擎驱动又跑不了那么快，无奈下才有了‘铁森林’计划。”
听到这里，我长叹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明白了，谢谢您。”
他走到门口，却忽然停下：“对了，闯门人阁下，还有个信息或许对您有用：维达先生留下了本笔记，重新整理了我们观测过的一百一十个黑洞，根据负面定性原理列了张表——其中五分之一都是负面黑洞贯穿物质空间产生的。”
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等我回过神，克梭却已经离开，没有关紧的门留出那条缝隙——走廊为已经到来的黑暗隐去所有细节，如一个扭曲着信息的黑洞。
——五分之一。
——简直就是不断的文明洗牌，这就意味着这个宇宙的循环法则对能够产生情绪的知性体而言可能本身就有缺陷……
“江——天——，文明典会马上要开始啦~”
弗丽嘉的声音忽从门口传来。
……算了，先把这些放放，好好参加典会吧。
“好，马上。”我起身深吸一口气，披上黑袍向门口走去。
——打开门的一瞬，一片洁白于眼前铺开，不由得愣在原地。
银白长发，白皙皮肤，白刃长剑和一袭雪白长裙，弗丽嘉似是刚从雪中塑出，一尘不染。
……竟然穿裙子了！就是当初搁莫拉也没见一次啊！
“怎么，我穿裙子很奇怪吗？”
她歪头笑着，一双银色眸子直视着我的眼睛。
不是，她咋每次都猜这么准？！
我被她盯得脑子又是一片空白：“呃……这……”
“奇怪给我憋着。”一声轻哼，她环住了我的胳膊，就是咋穿裙子都带着钢板……疼疼疼疼！
“某人穿裙袍倒是不奇怪，瞧瞧，我还有留影呢~”
“您说了算，公主殿下。”
我龇牙咧嘴却笑着和她一同向前，走出幽暗走廊。
纵使黑夜，典会已经开始，原野亮起星星灯火，赫尔圣国的神祭舞，斯瓦塔尔共和国的花式飞行，大周的战歌，不列颠的旗舞，亚尔夫的礼炮，华纳的驱兽术，拉兹拉德的歌剧……所有文明都在欢腾，展示着自己的文化，可与那漆黑夜幕相比，地面上一切都显得如此渺小。
仰望着天空，感到那满眼黑暗旋转起来，仿佛一个巨大深渊，企图吞噬所有。
一阵微冷的风自远处吹过，我回过神，典会依旧继续，夜晚充满生机。
——如果胜利，这就是提前的庆祝，如果失败，这就是文明的葬礼。
一股拉力忽然传来，被牵住向前，这时才发现弗丽嘉一直在看着我。
“总觉得你又瞒了点什么，”她眯起眼睛，“不过没关系，想得太多就是不够忙，所以帮我排队去。”
……一个小时后，也就是此时此刻，我站在一条拐了十八道弯儿的长龙中，左手提着“赫斯提亚厨房”的巧克力糕（拉兹拉徳的），晴雨阁的果莓方糕（大周的），晶莹之家的巧克力糕（不列颠的），右手拎着森林食舍的莓子粽糕（亚尔夫的），食品分配处的“米兰杨”（其实也就是巧克力糕，斯瓦塔尔的），顺带提一句，现在排的是晴雨阁的限量版巨无霸方糕……
所以这是要把各文明蛋糕吃个遍
吗？还都是草莓跟巧克力味儿的？！
太息一声，我抬头看向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却猛然发现姬常和美杜莎也在。
姬常坐在轮椅上，双手插在长袍里，队伍挪一点就跟一点，虽然队伍这么长，他也没不耐烦，反而一副很高兴的样子；美杜莎穿着学院服，正和几个卓尔巴人讨论着什么，有说有笑，就像个普通少女一样。
——上午我才知道，离开这段时间，拉兹拉徳变化还挺大的。
美杜莎带着一部分卓尔巴族人加入了“正义之团”，提尔给他们申请了单独编制“召唤者”，成为了拉兹拉徳第七大“者”字编制军。
拉兹拉徳改革仍进行着，将卓尔巴和让拿族聚居的地方分别划出了自治州，并第一次明确承认了两族公民地位。
利维坦姐《公民令》颁布那一天就跑去考锻造师证了，现在是王国骑士团首席锻师，沙暴家族也答应了老师与利维坦的婚约，可老师说要等我们回家再成婚，要让他最自豪的学生见证。
各个文明污染都消退差不多了，但也给一些幸存者留下了后遗症，对抗污染相对有经验的大周，斯瓦塔尔和赫尔主动接收了大量重症病人——
一个热热纸杯忽然贴到我的脸上。
“喏，给你。”
“谢谢。”
我腾出右手接过纸杯，里面是杯果昔。
“江天，等排完这个，我们去那边吧。”
她伸手指向不远处地势较高的一座土丘。
听到这句话，手中果昔差点洒出来，稳住波澜不断的果昔，我问道：“你……”
“已经把剩下五家蛋糕的试吃装各拿了一份，装到这里了。”她满脸自然敲敲剑柄的储物宝石。
……身为帝国三公主殿下你还真是勤俭持家啊。
排到巨无霸后，便登上土丘坐了下来，，草地凉凉的，还带着股泥土气息，我们一边吃着各种各样的蛋糕，一边望向铺展至无限远处的灯火。
“美景和大号蛋糕很配呢。”弗丽嘉偏过头笑道，“再加上大号江天果然更完美了～”
所以我已经沦落到跟食物同级了吗？！
突然爆出一声巨响，我们一齐抬头，一朵绿色烟花在空中绽放，弗丽嘉的银眸一瞬像被烟火点燃般闪亮，于接连巨响中大喊着：“江——天——，这就是礼炮吗？”
“嗯，烟花，礼炮，怎么叫都行，亚尔夫礼炮是所有文明中最壮观的。”
“好热闹啊！”她笑着扬起头，出神望着不停在空中绽开的烟花，不同色彩的光映上那银白长发，红色，绿色，紫色……烟花愈发密集，愈发广大，就如要点燃黑暗。
天空于是不再沉默，爆出一阵阵响声，那片方才还漆黑无比格格不入已经换了服彩妆。
——总得奋力一搏，最终无人知晓也没什么，因为那怕无比短暂，我们散发过自己的光热。
我忽然明白，我们所在就是文明，独特的我们就是文明，文明不是为了纪念过去，也不是为了拥有未来，文明就是如今的我们，未来某日‘如今’的他们，每个人都会给文明留下自己的痕迹。
长出一口气，我轻轻拉住弗丽嘉，也朝她大喊：“殿下，我们那里有个叫春节的日子也会这么放炮，还有种叫‘舞龙’的活动，你想看吗？”
她愣了下，笑容更加灿烂。
“好——！”
奥术之眼，开。
我抽出铁杖，闭上眼感受着藏于泥土的无数青铜碎片——标记奥术，开。
睁开眼睛，无数点蓝光在草丛中静静闪耀，我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那么接下来——
塑形之手，开！浮空奥术，开！
一片片青铜余空中汇聚，铸成青绿龙首，龙角与龙鳞，它双目处渐渐亮起蓝光，做了个仰天长啸的动作，就迅速腾入高空，围绕各色烟花上下翻飞，慢慢地，几艘黑色与白色飞船也飞了上来，与龙一同飞舞……等会儿！那咋还有个发光的人影？！
倒抽口气，调高奥术之眼的感知倍数，就看见踩着把长刀当冲浪板飞的比飞船都快的加百列。
……不愧是你，狠起来自己都飙。
我耸耸肩，扭头望向一旁弗丽嘉，烟火亮起，暗下，再度亮起，光一次次将她的轮廓自黑暗中剪出，精准刻画她嘴角的弧度。
——就算世界都有漏洞，可它是我遇见你的地方，是我如今生活所在，那么，我会竭我所能让这故事完美延续。
她似乎注意到我的视线，转过身，张了张嘴，声音却淹没于漫天礼炮巨响中。
“你说什么？刚才没听清！”
我向她大喊。
弗丽嘉笑着，白皙面庞透着一抹酒红，轻轻走到我身后。
我感到那有些冰凉的双臂环住了我，她的声音直接在耳边响起。
“我说，最喜欢你了。”
“我也是。”江天深吸一口气，转身朝向弗丽嘉，“我也喜欢你。”
一朵巨大樱色礼炮在他们身后炸开，将整片天穹晕上一层淡彩，“青龙”依旧绕着烟花盘旋，越飞越高，像要刺破长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