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发什么呆?”
“没有,只是有点困了……”看到汤普森的手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卢卡斯堪堪回过神来。
对于父亲,少年抱有的感情很复杂。
如果没有他,自己绝对在邪魔入境的那一天就成为万千尸骨终的一堆了,这是救命之恩。
结识了姐姐,妈妈,与其他已经分别的兄弟姐妹,给予他姓氏和名字,热牛奶和面包,这是养育之恩。
但他也同样无法忘记,这个男人将妈妈杀害,将自己和罗莎在一场暴雨中抛下,这又是剥骨之痛。
曾经卢卡斯也想过,不该去憎恨他。这本来就不是应得的东西,只不过是短短几年的温暖与虚假的繁荣让他变得得寸进尺。
“汤普森”
“你说”
“你对你的父母是什么感觉?”
“哈……”汤普森打了个响指,满不在乎地说:“我连他们两个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怎么会有感觉,可能就是陌生人吧,我连恨都恨不起来。”
“也是啊……”
卢卡斯继续望着窗外发呆,马车叮铃铃地行驶在颠簸的土路上,戈洛萨克被远远地甩在了后边。
“快到了,我去摧一下车夫。”汤普森从车厢里起身。
“算了,就停在这里吧,我们走过去。”
汤普森将身子探回,借住车头油灯的微光看了看四周的景色。
“也可以,地方并不远。”
“吁——”车夫拉住了缰绳,拉车的马停在了原地。
“走吧”
两道身影便穿进林间一条被踩出来的小道。天已经蒙蒙亮了,可猫头鹰仍然那么精神,四下的树枝上总能发现几双黄色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行进中的二人。
深林是那么寂静,这原本是公墓园的附近,但卢卡斯带着汤普森走上另外一条更加清幽的小路。
“汤普森,你有多久没听过[幻像械体]了?”
“幻象械体?”赏金猎人思考了一阵。
“大概3天以前吧……是一只Ⅶ型号的飞龙型,可能是刚才休眠中醒来,有点起床气,那个大家伙在抹平了一座小村庄后被游骑兵拆下了一片翅膀。”
“逃走了?”
“嗯,那条钢铁四翼龙顽抗地出奇,剩下三片半的翅膀仍跌跌撞撞地往北飞走了。”
“往北方……”卢卡斯的脸色难看地好像刚刚生吞了一只活青蛙:“他们给北境联邦送了一只快不行的幻象械体?”
“搞不好那个家伙还没等飞跃风暴峡就掉进海里了呢?”汤普森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安慰他不必为此事遗憾。
“最好是这样吧……”
两人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便聊着些什么话题,气氛也变得轻松了不少,至少对于这条路上来说。
“……”
寒风萧索,卢卡斯突然不再继续走了。
铺满落叶的空地,在穿过狭窄小径后豁然开朗,几朵无名的野花静静地盛放着,没有人去打扰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待在这无人注意的角落。
这片不起眼的露天地,长眠着一位伟大的女性。
青色的石碑矗立在那里,一束鲜花躺在碑前。
看来罗莎已经来过了。
“笼中之鸟,向高天而不达。
无声之歌,意挽救而不发。
残烛之焰,为拯救而残断。”
汤普森看着石碑上简单的三行墓志铭,默默后退一步,摘下了牛仔帽放在胸前。
卢卡斯单膝跪下,轻轻拂去碑上新落的枯叶,良久无言。
汤普森默默地离开了空地,等在小径上,他知道,现在少年需要安静。
“今天也难得看到您了,您在天上过得还好吗?”卢卡斯就这样跪着,对石碑自言自语起来。
他的表情是笑,却又不像平时那种或暗含冷漠与戏谑的笑,而是很单纯的,符合这个年龄孩子的笑,面对母亲,倾诉真心的笑。
“姐姐依旧不喜欢吃晚饭,嗯,我会监督她的。”
“如果您能看见,想必也不会希望我们郁郁寡欢下去。我们都活得很好,也都摆脱了过去的阴影,真的……”
“呼……”卢卡斯闭上眼睛,抬起头长舒一口气。
“我们会活下去,就像您在过去教我们的一样,在这该死的时代里挣扎下去。”
“我,我……”卢卡斯嘴唇翕动,他的指尖在不易察觉地颤动:“将近十年来,我一直在……想……”
算了,没什么。
少年最终也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他不知该如何开口,更不知对着已经无法听见的人说话到底会不会让他的内心有着一些自我欺骗式的慰藉。
如果不是生在这个时代,结局会不会因此改变?
学者的理性不允许卢卡斯去寻求精神领域的救赎,人的感性部分在少年的心里已经近乎于分崩离析。
“人人都命运多舛,还不是碌碌而为地混到了入土的那一天,甚至在死前还在抱怨。”
“世界将迎来一场名为[时代]的变革,我们会充当拓荒的先驱者,待到大陆被变革之风所吹遍,您也会为我们而骄傲的……”
这只是一具石碑,下面并没有埋着谁的尸骨。
嘉丽·休斯的最后一刻已经随着一场大火而焚寂,卢卡斯恨自己父亲的袖手旁观,认为是他导致了本该能幸存的母亲遇难,更恨当初无能为力的自己。
这种无法言说的哭曾折磨着卢卡斯每一个夜晚,深重的负罪感总是使他如坠冰窟,满身大汗地在梦中惊醒。
都过去了……
大陆将会迎来一场浩劫,一场由人所带来的浩劫,或许在无数时光后的今天,黑白异发的少年仍会静静地站在这里,秋花仍静静地开放。
只不过,不再属于这里了,这小小的空地,这座被颠覆的城邦,都不再是过去的样子。抛下了太多,已经无法回头,只能拖着一身的荆棘艰难地走下去。
“你在看什么?”手持长剑的金发女子从后方走来,并肩而立,为少年支起一把黑色的伞。
“没什么……都过去了。”她不再逗留,最后一次离开了这里。
一切都未变,只是被秋雨打湿的地面,多了几处崭新的坟茔。
其中的一座,上面也刻着简短的三行墓志铭:
“卢卡斯·A·休斯
一个名字长眠于此……
一段记忆长眠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