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比盖尔不明白,为什么夜场的歌剧要在清晨就出门买这买那,但罗莎对此很开心,她也就这样将就了。
这辈子头一次,紫罗兰小姐感受到了逛街是一项多劳累的苦差事。
“正巧我们看起来都有些烦恼,不如这个礼拜出门散散心?”罗莎在之前来图书馆拜访她时这样说道。
“……”阿比盖尔看着面前女孩快要贴到自己脸上的鼻尖,颇不自在地将头侧向一旁。
“怎么样?”
“好……”
阿比盖尔不忍拒绝,特别是少女这种神色。单纯在当今的蒸汽之城是罕见的,每个人都在盘算,生活在其中的人不得不戴上一张面具。
罗莎对朋友总是过于热情,但阿比盖尔不讨厌。本来以为对方作为学院的新生之星,该有极为广泛的人脉,可到头来,才发现二人真正的知心朋友竟只有彼此一人。
“校董会因为上次的校外交流,为我预留了两张《赫本的心锁》歌剧门票。”罗莎习惯性地捧起紫罗兰的脸,这样二人的目光便正对着了。
“这部歌剧的小说本我已经看完了,要是歌剧还原地太差,我可能会失去兴趣的。”罗莎的手很凉,阿比盖尔瞬间感觉清醒了不少。
“班里的学生都在议论这部歌剧,想必也不会太差。”少女报复似的揉搓着紫罗兰的脸。
“你这样唔多说布清话了(你这样我都说不清话了)”
“那就星期六上午在[老地方]碰头了。”
……
马车上快要被颠碎的某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再次调整了一下坐姿,座位上铺的棉垫跟假的一样,至少阿比盖尔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缓冲作用。
还有好长的一段路,紫罗兰的视线在来往马车的窗户间游移。
并排行走的贵妇人、遛狗的女性、从西装店里推门而出的绅士、帽子上趴着一只猫的青年……
帽子上趴着一只猫的青年?!
阿比盖尔定睛一看,熟悉的黑色水兵帽,这种来自北方的时尚在戈洛萨克很少见,特别是帽子上还有一只基本与布料的黑色融为一体的猫。
卢卡斯?他不是应该在换水口调查[多蕾西]的失踪案吗?
紫罗兰回头看了看车厢内,罗莎靠在座位上睡得很熟。
还是,不要去管他了。
少年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老姐拐了自己的同事正坐在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马车上。
“旅馆应该就在前面了。”[勋爵]伸了个懒腰,这毕竟是戈洛萨克的大街上,一只猫会说人话这件事多少也违背常人的世界观,所以刚刚这段话是直接传进卢卡斯意识中的。
“你倒是挺悠闲,而我从边境森林走了三公里回城里,还损失了一件大衣的纽扣。”
“前方二百米,左转你就能看到了,应该还挺显眼的。”
“我倒是更好奇你的下属是怎么在不露面的前提下把信息传达给你的,是类似长距离心灵感应的东西?”
“如果这样让你认为合理的解释的话,那你完全可以这样理解。”勋爵一如既往地把话回答的模棱两可。
“那你又是怎么清除汤普森对于今早发生一切的记忆的?”卢卡斯在半路上了解到,[勋爵]主仆一人一猫在解围后用了某种手段清除了汤普森的部分记忆,并灌输了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
解释为什么一早起来发现自己浑身酸痛地躺在医院。
“精神类白色术式[遗忘精灵]绘制简单,不需要额外的素材和吟唱,生效速度快,成功概率高,对于安来说是很基础的小戏法。”
“我本来没指望你会告诉我的。”卢卡斯惊讶了片刻,[勋爵]不会主动告诉别人事情,甚至是早上吃了什么口味的燕麦都不会。
“你真的变了……但我说不上来你具体是哪里变了。”
“是心境,休斯。”[勋爵]打断了少年的思考。
“要知道,你关于我的记忆继承自另一名……曾经的少年。”
“那是多久?50年前的事了吧。”黑猫陷入了沉思。
“50年,正常人类大半辈子的岁月,足够见证从呱呱坠地到功成名就的过程。我是见证者,所以我更愿意管继承他记忆的你称为[休斯]而不是[卢卡斯]”
“……”
“你讨厌他,但你正在逐步成为他,那个人毕竟是你的父亲,更是你的[造物者]。”[勋爵]从少年头顶跳到他的肩上,这时,卢卡斯能清楚地看到琥珀色的深邃猫瞳。
“那你呢,[勋爵]?”
“我?呵呵”
“我是个自私的长命鬼,这近百年的时光是他的一生,对我来说却不过短短的一瞬,时间会侵蚀人的感情与初衷,所以问题又回来了。”
“所改变的是心态,现在是这样,50年前在拉姆德却未必,这是不可逆的改变。”
……
光辉攀上寂蓝的天空,那是与现在别无二致的,百年前的月色。
豪华的寝房中,满头银发的老人安详地躺在丝绸大床之上,他双眼紧闭,只有胸前微弱的起伏证明他仍然活着。
梅斯菲尔德,旧奥兰多王庭大公。
百岁老人在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之时遣散了室内所有的仆人。
“咚——咚”
房门短促地敲击了两声后,被人从外面打开。
老人艰难地睁开浑浊的眼睛,瞳孔中闪过一丝光彩,似是最后的回光返照。
“梅斯菲尔德,你老了。”来者轻轻地坐在老人的床边,托起那只有如朽木般枯槁的手。
“人……都会……老去,感谢你可……以来见我最……一……咳……面”梅斯菲尔德的嗓音沙哑,这是昔日王庭中叱咤风云的旧臣,现在不过是迟暮的老人。
“咳咳……我……已经不记得……你的名字……了,但是……咳咳!咳咳咳!”
老人剧烈地咳嗽起来,来者安抚着他的胸口。
“一百……零五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个样子……你一点都没变……”梅斯菲尔德的手反握住对方,他的手在颤抖,时刻在归于沉寂的颤抖。
“……”来者静静地凝望着这位大公,这位执权者,自己的青梅竹马。
“对……不起……不能……陪……继续……走下去了。”老人笑了,眼角淌过一颗浊泪。
“你要,照顾好自己啊。”那一刻,仿佛看到幼年与自己初识的梅斯菲尔德,正冲自己微笑。
“嗯……”
梅斯菲尔德静了下来,第一缕晨曦打在他的脸上,送走了这位在世间活过百年的老者。
“永别了,梅斯德,该道歉的是我。”
那一天,教国集体降下半旗,停工一个星期,哀悼这位建国的老将。
[勋爵]将自己的名字与花卉一道陪葬给了这位儿时好友。
好心的人,随着最后一点在世间羁绊的消失,而彻底“死”在了百年前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