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在赶路。
与鬼族的商谈结束后,魔王的大拇指便一直在瘙痒。
上一次魔王遇到此等情况,是勇者诞生之时。
不安感催促着魔王尽快归程。
“魔王大人,这已经是最快了。”
在魔王又一次催促车夫前,奥尔达先行打断了魔王的这个念头。
“奥尔达,奥西里斯,来吾这边!”
不能再等下去了,勇者有危险。
普通的魔族无法伤害到勇者丝毫,但是,若勇者中毒会如何?若勇者不小心踏入了陷阱会如何?若勇者被小人蒙骗会如何?
和魔王相仿,勇者很强大,但正是这份单纯的强大,会令勇者忽视藏匿在阴暗处的武力。
以惊人的气势,魔王凝聚着玛娜,抓住鬼族父子二人的手腕,魔王发动转移魔法。
在魔法的中途,魔王注意到有什么人妄图介入自己的魔法。一想到娜塔莎与勇者也在归途可能遭受了同样的干扰,焦灼感让魔王毫不客气的将粘腻地缠绕在自己魔法上的玛娜打回原处。
魔王想要归还的地方,是自己的寝室。
没有自己的命令,只有那只漆黑小猫才有办法进入的,自己的寝室。
本该如此。
到达目的地的魔王,瞪圆了自己的双眼。
象征着权利的红色地毯,被更为鲜艳的色彩所沾染。空气中所弥漫着的,正是魔王最为厌恶的血腥味。
勇者,如同太阳一般闪耀的勇者,倒在了地上。
无助的捂住不断冒出鲜血的脖颈,勇者吃力的想要抬起头来。
魔王没有看露,勇者金色眼眸中那份漆黑的绝望。
“勇者!”
在勇者被绝望吞噬之前,魔王快步走向勇者。
“魔王大人,请听在下说!勇者和娜塔莎,还有在这屋内的士兵,意图弑杀您...”
站在勇者不远处的某人似乎在说些什么,但魔王已没有余力去注意那边。
魔王颤抖着双手抚摸着勇者金色的小脑袋,全力驱使着玛娜,魔王倾尽全力去治愈勇者。与魔王的预想不同,伤口的恢复十分缓慢。
不对,不该是这般!
更集中的,魔王支配着玛娜。
勇者的伤口处,一丝丝漆黑的气息冒出。
怎么可能!
这种伤口,唯有魔族早已丢失的至宝,魔剑才可造成。
嘲笑着魔王的无力,勇者的鲜血染红了魔王的手指。
金色的光辉,正渐渐从勇者的眼眸中消失。
不可!不可!不可!
吾还想让汝成为吾之家人,吾还想与汝比试刀剑,吾还想与汝一同见识许多事物。
不可,吾之半身,还尚不可消逝!
“咕啾!”
稚嫩的悲鸣声让魔王注意到了,视线边界处的一头幼龙。
在思考这幼龙的来历前,魔王一把抓过那头幼龙。
“吐息!给吾吐息!冰也好,火也好,只要能将勇者的伤口堵住,快些!“
龙之吐息,有着能让魔族领冰冻三年的前例。有着如此的威力,应当足够烧灼连魔王都无法治愈的伤口。
“呼啾!”
理解了魔王的话语,幼龙的胸脯膨胀起来,而后,小小的冰之吐息精准的降临在勇者的伤口处。随着黑色气息从勇者的伤口溢出,勇者脖颈的伤口被冻结,不再流出鲜血。
稍缓一拍,魔王的手掌感受到了勇者的微弱呼吸。
“哈...哈...”
松下一口气的魔王不像样的瘫坐在地上,闭上双眼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再度睁开双眼,魔王环视自己的寝室。
脸色惨白,很明显是在勉强自己的娜塔莎站立在不远处与一名龙族对视。自己面前,是假装尊重单膝跪于自己面前的迪达。身后,是数名在魔王城内站岗的卫兵,其中一人胸口受到重创。
魔王驱动玛娜,这次,十分顺利的,士兵的伤口逐渐恢复。
除了这名伤者,还有一位士兵,引起了魔王的注意。在那名士兵的手上,握有漆黑的刀片,原本属于某把刀剑一部分的,碎片。
“汝,此物从何而来?”
那片碎片上沾染的气息,吸引着魔王。毫无疑问,那是只有魔之霸者才可拥有的,魔剑的一枚碎片。
千年以前,曾在第一次人魔大战中,遭勇者粉碎的魔剑。
至今,魔王宫殿中也只是存有几枚残片,若是能将魔剑所有的残片集齐重塑,应该也能发挥魔剑原有的些许威力。
然那只是空想。
集齐散落在广阔大陆之上的剑之碎片?那是需要何等年月才能做成之事。
“魔王大人...”
失望地看着救助了勇者的魔王,卫兵在纠结片刻后,还是单膝跪地,将手中刃物双手奉于魔王。
“是迪达将其赠予在下,告诉在下,这个,能帮在下复仇。”
“复仇,吗?”
又是一名,将所有仇恨灌注于勇者身上的愚者。
此时的魔王,只是如此考虑。
“谁能告知吾,此处到底发生了何事?”
将勇者拜托给推开挡着面前的阻碍来到勇者身旁的娜塔莎,魔王站起身来。
“魔王大人!请听在下...”
“闭嘴。”
在迪达张开那张令人厌烦的口嘴的同时,魔王简短的命令令其停下了言语。
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右手颤颤巍巍的握着在这房间中唯一可以依靠的长剑,维持着想要说什么的表情,迪达定在了那里。
“汝,告知吾,在此发生了何事?”
魔王轻抬下巴指示着立于勇者身后的一名士兵。
“回禀魔王大人,那个...据迪达大人所说,勇者与娜塔莎大人伤害了迪达大人,并意图杀害您...”
深深地弯下腰去,回答着魔王提问的士兵,声音逐渐减小。魔王身上所散发的寒气,令立于周边的士兵不住发抖。
“然后?为何倒在此处的会是勇者?”
“是...是被反驳的迪达大人,想要杀掉在下,勇者...勇者为了保护在下等人...”
“勇者,保护了尔等?”
怀疑仅存在了一瞬,紧接着冲击着魔王的,便是欣喜。
不是为了勇者的职责,而是为了守护魔族的弱者,勇者举起了刀剑。
板着身为王的面孔,魔王压抑着不断翻滚的情感。
“汝,为了复仇,竟妄图杀害守护了汝的勇者?”
欣喜过后,则是羞愧。魔王面向单膝跪于自己面前的士兵,恼怒于其所作之事。
“魔王大人...您难道忘记了,您的初衷?您不是,为了解放我等被贬为奴隶之人才发起了战争?为何!为何从勇者出现时起便不断后退!您难道听不到了吗!我等同胞的悲鸣!自从,自从勇者降临,您便一直后退,后退至此,已是极限!您难道忘了吗,是谁害我等失去土地、失去同胞!在下,在下是为了复仇,为了报复勇者夺去了您救回同胞的决意,为了报复勇者夺取我等的珍视之物,无论多少次,无论用何种手段,在下都会杀掉勇者!”
通红的眼眶中流出泪水,那眼泪,一定真诚无比吧。
但,这分真诚的沉重,却令魔王胆寒。
为了挽救在人族领被蔑视为奴隶的同族,魔王发动了最恐怖的武器,其名为战争。为了赢得战争,魔王号召起最为年轻英勇的一代,将其送往前线。
魔王赢了,赢了一次又一次。
然,每每魔族军队夺回同胞,弑杀了无数人族的魔族军人,便会变得更为无情。
自己挽回的同族,与自己毁掉的同胞,究竟哪一方更多呢?
“吾...”
已累了。
已,不想再面对催促着自己下达进攻命令的军队。
哪怕前方是万丈光芒,但若每行走一步身后的黑暗便会越加冰冷,失去了退路的魔王,失去了人性的魔族,究竟又能行进到何处?
魔王恐惧着勇者,因勇者是折断魔王决意之人。魔王感激着勇者,因勇者是冷却魔族妄念之人。
这些话语无法告知任何一人,身为王者,魔王不可让内心透漏半分的犹豫与退缩。
“...”
究竟该,如何回应连魔王都恐惧的这份忠诚?
“错的,是我。”
盈弱的声音混杂着哭腔,躺在娜塔莎怀中的勇者,慢慢启唇。
不对。是吾族,是吾将这份软弱、这份败北,强压在了汝的肩上。
“我该,怎么办才好。”
同魔王为自身的胜利、为自身的败北哀叹一般,勇者也在为自身的胜利、自身的败北而迷茫。
“勇者。”
还有的。
魔王与勇者都能承付着自身的错误,继续走下去的道路。
“勇者呦,成为吾之家人吧。”
真是差劲的时刻。
现在,最需要安慰的,明明是受伤的勇者。但,魔王无法忍耐,想从勇者那,得到慰藉。
“成为吾之家人,成为吾之臂膀,与吾,与魔王一同,守护魔族便可。若是曾经掠夺,将掠夺的归还即可,若是曾伤害,将那伤口抚平即可。”
真是谬论。
明明,魔王知晓自己所说的话语,并非如此轻易完成之事。
“那,能得到救赎吗?”
无法回答。
即便是魔王,也无法轻易回答勇者的这份疑问。
看到魔王陷入了沉默,勇者撇下嘴巴,失望的垂下因失血而苍白的面庞。
“我明白了,我要,和魔王一起走下去。哪怕万分之一也好,我想要,填补我的错误。”
再次抬起的勇者面容上,已没有了先前的绝望,金色的眼眸,恢复了初始的光辉。
宛如,太阳一般,即使偶有被乌云遮掩之时,也会再次,绽放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