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雨讨厌一眼能看到头的故事。
即使到了2036年，二十年前流行的题材与故事套路如今依然活跃在当今的轻小说业界。
名为“幻境交错”的作家对战游戏使得文学作品呈现出无穷的多变性，但宁雨仍然对现状感到厌烦。
——因为她所反感的，并非只有一成不变的虚拟故事，还有一成不变的现实。
“某人讨厌现实”。
当这样的心态达到极端时，人们通常用另一种富有危机色彩的短语来描述她：
“她有自杀倾向”。
当心理医生一脸严肃地将检查报告交给她时，宁雨却有些不解。
她觉得自己还挺正常的。
她厌恶这个世界，她想要逃离这个世界，但理智阻止了她。而在这世界上，想要一走了之却因为亲人或朋友的牵绊选择苟活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他们就没有被诊断出精神疾病呢？
想不通。也许是脑子被那些罪犯们弄坏掉了吧。
作为『缪斯计划』的幸存者之一，宁雨很清楚自己的大脑可能的确缺了点什么，这才导致她的情感如此特别——起码在外人看来如此特别。
但……这其实很正常。
不就是精神疾病吗？钟盈也有，阿洛娜也有，大家都有啊？
但凡是活着从实验所出来的孩子们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精神问题。毕竟接受了那么残酷的折磨，想要保持正常人的心智也是不现实的吧？
话虽如此，宁雨依旧认为自己的思维没有问题。
就算自己时常感觉活着很无聊，但在思考死亡时明明一直都很理性啊……为什么医生会判断自己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呢？
想不通。真苦恼啊。
……好想自杀。
*
晚上九点二十分，第三教学楼，一楼大厅。
宁雨孤零零地靠在饮料贩卖机上，将易拉罐中苦涩的液体一饮而尽。
“唉，难喝。”
宁雨随手一抛，易拉罐便以不可思议的精准轨迹飞进了远处的垃圾桶。
深蓝发色的眼镜少女双手插兜，无精打采地欣赏着大厅内毫无欣赏价值的景色。
——假如用心打理头发的话，她或许会是个冷色调的知性美人。
虽然拒人于千里之外，总是孤身一人，但她气质冷峻，身材姣好，脖颈处还束着根令人浮想联翩的黑色颈环——这样的要素集合体，在男生间的人气应该会意外的高。
当然，用心打理这个词向来和宁雨不沾边，这些也只是毫无根据的假设罢了。
“还好逃出来了。话说，现在她们会进行到哪一步呢？”
宁雨抱起双臂，自言自语。
“……估计是第零步吧。”
也就是说，什么都不会发生。
胆怯的星宫恋不会将自己的心意倾诉给钟盈，而早就看透一切的钟盈也不会点破星宫恋的情感。她会一直保持着那令人恶心的假笑，在简单和新成员交谈后顺理成章地结束会面。
即使自己不在办公室，宁雨也能猜到那里会发生什么对话。
见过开端，便知道了故事的过程与结尾。
就像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生一样。
如此无趣。
“呼……”
宁雨深吸一口气，从口袋中取出手机。
既然反感无趣，那就应该做些相反的事情，好打消自己的负面情感。
比如……
打那个人的电话。
宁雨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她划开号码页，点击最上方的那个号码。
嘀……
信号开始联通。宁雨的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手机屏幕，心中涌起久违的期待感。
这次通话只是她临时起意发起的，而在此之前她从未独自主动联系过墨翎，只在聊天软件上有过简短的交流。
姑娘们与他仅有的几次电话通讯，大都是由墨小羽一人负责。
而现在，自己也要独自与那位救命恩人通话了。这阔别一年多后的交谈，究竟会为自己带来什么样的体验呢？
呵呵呵……
笑容变得愈发诡异的宁雨凝视着屏幕，像是马上要对熟睡着的目标痛下杀手的阴险女特务。
嘟。
手机传来震动，对方接电话了。
宁雨快速把手机送到耳边，但里面传来的只有静默。
“……”
哦，看来对方并不想先开口，甚至连个“喂”都懒得说。
那就只能由自己来先发制人喽。
宁雨短暂地酝酿情绪，然后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开场台词递了过去。
“晚上好啊~大作家。在家里待那么久挺无聊的吧？要不要来上学？”
“滚。”
掷地有声的一个单字。
不同于之前的沉默，这次年轻男性的声音回复得又快又清晰。
“没必要攻击性那么强吧，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做足了心理准备和你通话的。你就这么绝情吗？”
“是吗？”
对方不为所动，而是选择转移话题。
“你的语气听起来挺不像你的。怎么，解决了你的双重人格问题之后，本体人格也变得开朗外向了？不再整天念叨负能量了？”
“没有啊，我一直都是那个丧气的样子。只不过是因为在和你聊天，所以才那么高兴的。”
“……”
少女一记相当于告白的直球，再次把电话那边打沉默了。
两人间再次陷入寂静。宁雨这边是胜利后满足的沉默，而对方则是尴尬的沉默。
最终，还是那边先开了口。
“今天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情，只是想提醒你别忘了几天后要和墨小羽见面，顺便问候一下你罢了。”
“呵，顺便是吧。”
对方带着讽刺的意味重复了一遍。
“我当然会遵守约定。只要你们确实有红墨晶的线索，我就一定会尽力争取……毕竟姐姐那边最近苦恼得很啊。这么长时间都受她照顾，我也得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回报她。”
“是吗？可既然你那么想帮姐姐，何不来尝试一笔更划算的交易呢？”
宁雨以生动的语气循循善诱。
“回来吧，墨翎。来幻央学院这里，重新回到我们身边吧。只要这样，我们就会把所有有关幻想系统的情报和你分享，怎么样？”
“——那还是免了。”
对方拒绝得很干脆。
“我这人还挺自私的，不可能为了亲人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免谈。”
“唉，好吧。”
宁雨很开心，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满足感。
“适可而止”是恋爱过程中的必要守则，由其是对墨翎这样麻烦的家伙来说。
“那就暂时这样了。我先挂了？”
“嗯……”
电话那边犹豫了一下，然后补充说道。
“你早点休息。”
“嗯，你也是。”
“我就算了。”
哒。
电话被挂断了。
宁雨将手机收起，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舒适的感觉在她身体的每个角落游走。
这就是她所期望的、人和人之间应有的交流。
很难想象两个正常人之间的谈话会以“滚”为开头以“早点休息”为结尾。这样奇妙的对话，想来也只能在她和墨翎这两个别扭的家伙之间产生。
这也是她喜欢墨翎的理由之一。
“呼……”
长舒一口气，之前在办公室积累的不快全都得到了释放。
宁雨得以静下心来站在原地，等候星宫恋的会谈结束。
不过……
刚才，墨翎似乎说他“不会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
呵呵呵……
早就预见了一切的宁雨，再次忍不住为未来的景象感到愉悦。
你终究还是低估了我们的决心啊，墨翎。
身体和灵魂？当你如此绝情地拒绝我们后，在少女们求而不得的阴暗愿望凝聚之时，它们就已经不属于你了。
当你几天后落入圈套的那一刻，你是否会因我们的所作所为而感到愤怒呢？亦或是说，你会为自己的迟钝而感到追悔莫及？
可爱的——墨·翎·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