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雨在空无一人的大厅来回踱步，消磨了这无聊的二十多分钟。
想来，星宫恋那边的谈话也该接近尾声了吧。
是时候回去了。
宁雨不紧不慢地踏着台阶，一路来到四楼楼梯间处。
从远处看，活动室的门依旧紧闭着。
看来她们还没有聊完，自己只能再等一会儿了。
但正当宁雨准备去往活动室门前待机时，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一声尖叫：
——呀！！！
是星宫恋的声音。
宁雨愣了一下，又继续保持从容的步伐前进。
她没有任何着急的必要。
不管发生了什么，星宫恋都不会有危险。
毕竟，屋内的另一个人可是当今世上最强的幻想术士之一。
既然没有物理意义上的危险，那星宫恋尖叫的理由……
谁知道呢。反正宁雨是毫不关心。
她就这么随意往办公室门边的墙上一靠，掏出手机准备打发这最后一点时间。但就在这时——
“宁雨！你在吗？”
门那边突然传来钟盈的喊声。
“啊？我在。”
“进来！”
宁雨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好遵照指示拧开门把手。她推开门，而后——
冲击性的场景映入眼帘。
银发红瞳，身材高挑的水手服美少女正站在办公桌前方。
不省人事的星宫恋正昏坐在椅子上，头部和肩膀已经无力地靠在了心上人丰满的胸间。
“……？”
星宫恋，昏过去了？
宁雨愕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她和一脸无语的钟盈对视，又注意到了桌上空空也的茶杯——
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便领悟到了事情的真相。
“你——”
她显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猛地后退一步：
“你……你在红茶里下药？！”
“别那么浮夸，像个小丑一样。”
钟盈脸色毫无波动，她平静地批判了宁雨的夸张表演。
“我和她谈完了准备送客。本想在她临走之前握握手——这也是尊重最基本的礼节。没想到我握住她手的那一刻，她太过激动，昏过去了。”
“……哦。那可真是令人失望。”
钟盈始终都是那么冷静，这令宁雨感到些许遗憾。
看起来，对方并不打算和自己演情景喜剧。
宁雨收敛了表情，语气转瞬又变得开朗起来。
“不过，我早就说这孩子很不错吧？感觉怎么样，收获了一名虔诚的信徒，心情一定很满足吧？”
“说话注意点。”
钟盈皱起眉头，用食指轻轻点了点一脸安详的星宫恋的脑袋。
“万一她突然醒了怎么办？有什么恶心人的话，等只剩我们两个的时候再说。”
“行行行，你这人真是无聊……”宁雨只好举起手投降认错，“那现在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等她醒过来？”
刚才与墨翎的通话令她心情大好。本想趁这段不那么玉玉的时光与钟盈间创造更加有趣的交谈，没想到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枯燥。
“她不住学校宿舍，和她父母住在一起，家在环辰市那边。再等她醒过来就太晚了，你把她背到车站那边去吧。”
“你说什么？”
“哦。是我用词不当吗？那我修正。”
钟盈扶着星宫恋的身体，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把她抱过去吧，『怪盗小姐』。”
“你……”
宁雨好不容易从墨翎那里得到的愉悦心情，随着钟盈戏谑的语调彻底消散。
她很清楚，自己已经摆脱不了这麻烦的活计了。
“《夜游怪盗双人舞》不是你引以为豪的著作吗？不被路人注意的能力、敏捷如风的能力、还有只要怀中抱着女性就能完全无视重力，能撑着滑翔伞在高楼间帅气地来去自如的能力——你不觉得现在正是发挥这些能力的时候吗，怪盗小姐？”
说到这里，钟盈露出了今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那同样是嘲讽的笑容。
“……好。我送她走。”
怪盗小姐宁雨放弃了反击的念头。
她唤出斗篷披在身上，然后抱起沉睡的星宫恋。
如果再不逃跑，钟盈又开始提及自己小说里的那些情节与设定，万一恰巧被醒来的星宫恋听到——她说不定真的会自杀的。
“我大概半小时后回来。”
“嗯，路上注意安全。”
两人像无事发生一般道了别。
宁雨以公主抱的姿势搂着星宫恋扬长而去。她的步伐轻快自然，根本不像是负重的样子。
而钟盈则站在原地，目送着宁雨飞跃一步跨上护栏，从四楼走廊径直跳了下去。
然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从这一刻起，会面就算彻底结束了。
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剧烈的疲倦向她袭来。
钟盈快步走到办公桌后，将自己放倒在柔软的座椅上。
今天身为会长的伪装，也终于结束了。
终于，终于……又熬过一天。
*
二十分钟后。
归来的宁雨推开活动室的门，看见银发制服JK正躺在座椅上。
她闭着眼睛，微蹙眉头。
一缕发丝垂在她苍白的脸上，胸脯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
看样子，会长大人是因为过于疲倦睡着了。
……
宁雨犹豫着要不要喊醒她，边收起隐身斗篷边向办公桌走去。
但就在下一刻，突然，钟盈睁开双眼，猛地坐起身——
咚！
她双脚飞快地蹬向办公桌，让身体靠着椅子滑向后方。同时，右手处赤红光晕剧现，血色的长剑在手中凝结。她如临大敌般将剑锋对准眼前之人，凌厉的攻势一触即发——
然后，她看清了不速之客的真面目：
一脸漠然的宁雨。
“怎么，你想杀了我吗？”
“我……？”
钟盈愣住了。
她这才发现，被自己当成袭击者的人正是归来的怪盗小姐。
钟盈一时间没能从惊惶中恢复冷静。宁雨耸耸肩，将一旁星宫恋坐过的椅子拉到身边，坐到了远离办公桌的位置。
她翘起修长的腿，张扬的皮鞋鞋尖对准钟盈，有节奏地摇晃着。
“精神敏感到这种程度的话，就别在现实世界里睡觉了吧。你不是能开辟异次元的独立空间吗？”
宁雨优雅地抬起手，向钟盈送去一个响指。
“就睡那里吧。那里不会有人刺杀你的。”
“……”
静默许久，僵在座位上的钟盈终于恢复了行动。
她缓缓收起武器，而后无力地瘫倒在桌面上。
“……召唤异空间是需要很多墨水的。”
“你每天喝茶吃点心也要很多墨水吧？对了，说起墨水——之前你的小迷妹好像还觉得，你请她喝茶是浪费墨水来着？”
宁雨把话题绕回星宫恋身上，语气中的嘲弄又更上一层楼。
“爱情果然让人盲目啊。她是B级幻想术士，一个月的墨水应该在七千左右……如果她知道你每月花在下午茶上的墨水就有两三千，她会怎么想？”
“星宫恋……你把她送到车站了吗？”
“没有。走到半路上她醒过来了，然后告诉我她要一个人回去，我们就分开了。”
钟盈逃避了墨水的话题，宁雨也没有继续追击。
“你应该把她送到车站的。”
会长大人以欠缺优雅的姿势伏在桌面上，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虽然她有一定实力，但一个人走夜路还是有些危险，你送送比较好。”
“不是吧，你有没有搞清楚状况……”
宁雨无奈地抱起肩膀。
“她醒过来发现自己在街上，问我发生什么了，我告诉她她因为和你亲密接触太过激动晕过去了——懂了吗？本来就够羞耻的情况你还让我待在那里让别人难堪——”
“我懂！我懂了！不要再说了！”
倒在桌上披头散发的少女声音骤然升高，然后越来越小，越来越虚弱。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宁雨看着已经燃尽的钟盈，叹了口气。
“你也该放松一下了，戒心这么重会把自己逼疯的。就说今天和星宫恋见面——那么纯良的小姑娘你还要用魅惑能力分析？都说了她不可能是间谍的。”
“那不是魅惑。那叫『魔眼』。”
钟盈无精打采地更正了不当用词，没再说话。
宁雨摇了摇头，放弃了接着拷打钟盈的念头。
虽然她也想解决这位组织领导人的心理问题，可夜色已深，自己也该回宿舍去了。
既然如此，谈话内容也该进入主题了。
比如——三天后针对墨翎的计划。
“墨小羽呢？”
“她今天刚到环辰市，找了个旅馆住下。”钟盈缓慢地支起身子，“怎么，你不知道她的状况吗？她可是另一个你啊。”
“我和她之间没有一点关系。红墨晶没有强制我们心意相通，这不是再好不过吗？非得隔段时间就互通电话报告一下各自的动向？呵，我又不会终止维持她的身体。”
宁雨语气不悦。钟盈自知说错了话，只能叹口气转移话题。
“好吧。墨小羽的话……她今天去了某个临时监狱查看情况——因为阿洛娜被抓进监狱了。”
“哦，阿洛娜她进局子了啊……正常。”
宁雨并未显出惊讶的神色，看起来对这则消息毫不意外。
“她犯了什么事？”
“杀人。”
“……”
这次，宁雨沉默了。
“具体情况呢？难道她终于彻底疯了，变成了变态杀人狂，在闹市街头狂砍无辜群众？”
“不，那样应该会被当场击毙吧……”
银发少女仰起脖子，将杯中仅剩的几滴红茶一饮而尽，像是在喝一杯苦涩的酒。
“墨小羽发回来的情报说，就在前天晚上，阿洛娜端着冲锋枪把一个犯罪团伙杀光了——那是群搞网络诈骗的团伙，专门针对幻想术士学生，也不知道阿洛娜究竟怎样和他们扯上关系的……总之，她杀完人后体力不支倒下，被赶来的警察当场逮捕，拘留到临时监狱里了。”
“哦，那还好啊。”
宁雨语气重新变得轻松，但钟盈却不像她这么乐观。
“还好？这可一点都不好。不管她杀了什么人都要坐牢的，就算是杀黑帮分子也算犯法。警方可不会给她个见义勇为的头衔。”
“不不，我是指她的脑子——”宁雨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还算正常。她起码是在杀坏人。”
“……你说得对。”
钟盈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但要怎么解决呢？我们要去救吗？还是说像以前一样不管她？这次可比之前要严重的多。万一阿洛娜被枪毙了，那就没有下一次了。”
“谁知道呢。等两天再想吧……把墨翎的事情解决之后再想吧。”
“……”
房间内再次陷入了沉默。两位少女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有什么话语能让她们面临的困境消失，也没有任何话题能让她们心中的郁结得到消解。
但如果是后者的话，有一个人可以解决。
这也是她们想要让那个人回来的原因——即使采取强迫的手段，即使有可能让他忌恨自己。
少女们把诱骗计划托付给了墨小羽一个人。所以，现在的她们什么都做不了。
“唉……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宁雨打破了寂静，起身准备离去。
这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回过身对钟盈说道：
“对了，你好像已经三天没吸血了。”她抬了抬手肘，“现在要来吗？”
“可是……你刚才喝了酒，对吧。”
宁雨一愣。她这才想起，之前在一楼等待会谈结束的时候，她确实在学校的神奇贩卖机中找到了一罐酒精饮料。
只是一罐而已，酒精含量并不算多，喝后自然也没什么感觉。要不是钟盈提起，连她自己也忘了还有这回事。
“好像是喝了，不过那玩意真的挺难喝的。”
“那就算了。你的血也一样难喝。”
钟盈的语气变得像来时一样冷漠。她无情地摆了摆手。
“等明天吧。”
“……哼哼。”
宁雨诡异地笑了两声。
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蓝发眼镜娘拉开房门，也向钟盈挥了下手，而后扬长而去。
于是，房间中只剩下钟盈一人。
屋内的灯很昏暗。钟盈为了在会面时还原小说中的场景——即『星夜下的茶会』，故意只留下了一盏台灯。还好，效果很不错。
星宫恋兴奋地和钟盈聊了不少有关《血阳》的内容，自己的这点小心意算是没有白费。
但既然人已经离开，它就失去了亮着的必要。
钟盈把台灯关掉，转身拉开窗帘。
她再次靠在窗边，出神地向幻海岛的对岸处远眺。
月光温柔地洒进推窗，将她的身影映照得有些凄凉。
墨翎是否真的会如自己所愿来到幻央？
计划成功后，她又是否会对自己怀恨在心，从此再也不愿与自己相见？
钟盈不知道答案。
她越是思考未来，就越对现状感到绝望。
但她已经无路可走了。
此刻，早已无法摆脱诅咒的她甚至想回到那个研究所去。回到那个被疯狂的大人们囚禁虐待、强迫创作的地狱里去。
如今的她，依旧一无所有。但在那里——
她起码还有一位能陪伴自己的人。
墨翎……
墨翎……
银发血姬轻轻念出日思夜想的名字。重复。再重复。
就像呼唤求而不得的暗恋之人那般。
炽热，而又疯狂。
“……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