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子时,方堂州州城。
子时已是宵禁时分,家家户户都已经熄灯入眠,即便是像青楼烟柳这样的彻夜狂欢之地,也都纷纷闭门阖户,让过夜的客人们在楼里自娱自乐。
漆黑安静的街道上,只有巡夜的官兵和偶尔路过的打更人还在街上游荡着。
夜色民房的阴影下,一个身着兜帽的男人正拼命喘着气,在不要命似的飞奔着。
仿佛身后无尽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追杀他一样。
为了避开巡夜的官兵和打更人,他只能在迷宫似的坊市里来回穿梭着,跑到后面已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跑了,只是慌不择路地不肯停下脚步。
就这么一个拐角两个拐角,终于到无处可走的时候,男人听到了身前那让他浑身汗毛倒立的声音:
“我说,中了封仙符还跑了这么久,不累吗?”
他僵硬地抬起头,看着房顶上那个一头火红色头发的俊朗男子,还有他身后跟着的金蟒铠甲士兵。
“方堂州就这么大点地方,我就是放你出城,你觉得你能跑到哪去?”李秋阳坐在屋檐上,咬着草根俯视着身下的男人。
男人身子颤抖起来,声音都不自觉带上了惊恐:“不、不要……我不想死……”
“我也没说要杀你啊。”
李秋阳从屋顶跳下来,晃晃悠悠地走到了男人身旁说道:“我们仙宫执法可是依律办事的,你就是犯了罪也得先拿回仙狱再依法办事,哪可能直接杀了你啊。别质疑我们的职业道德好吧。”
“你要是老实配合,争取宽大处理,指不准还不用死,关个百八十年就放出来了呢。”
虽然李秋阳的本意是想让男人放松些,但男人的身子依然止不住地发抖,声音也无比绝望。
“我不能死……我真的不能死啊,我不能被抓啊……”
李秋阳略微眯起眼睛。
他知道,男人害怕的不是他。
“你放心。只要你肯将你所知情有关拜荒教的事情合盘托出,我保你和你家人安然无恙。”
男人颤抖的身子缓缓抬头,深陷的眼圈看了李秋阳一眼。
“家人……”他忽然嘴角扯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李秋阳忽然眉头一皱,瞬间来到他身旁,伸手点向他丹田。
但是,还是晚了一步。
男人的身子就像瞬间失了魂魄,无声无息地瘫倒在地,从外观看一点异样都没有。
但李秋阳知道,他体内丹田、连带着五脏六腑已经全部被炸成一团了。
“妈的,又来?”
他破口大骂了一句,扭头吩咐手下立刻去寻找此人的家人,务必不能让这条线索就在这里断了。
同时他自己也在男人身上来回翻找了起来,找了半天只在男人手腕处,找到了一个很不起眼的印记符号。
看着那符号,李秋阳沉默良久,才轻轻啧了一声。
“看样子……陈家果然不干净啊。”
“就是不知道偌大的陈家,到底有多少人陷进这潭浑水里了。”
“大人,要去陈家拿人吗?”一旁的手下低声问道。
“不急着打草惊蛇,线够长鱼才够大。”
李秋阳踌躇片刻,低声道:“尸检秘密进行,别经手仙宫任何部门。完事之后报告写两分,一份直接上交尊者。”
“另一份呢?”
“另一份……送去太华仙宗。”
——
——
太华仙宗,演武开始的第一天。
与笔试不同。演武才算得上宗门考核的真正开始,所以演武开始的第一天,太华仙宗各殿都已经开始忙碌热闹起来了。
因为人员繁多、赛程细密,七殿全部都被当成了考场,即便是地处偏僻、贫穷破败的器华殿,也不得不腾出一个后山来建起擂台考场。
所幸这里安排的赛程并不多,一天只有寥寥十几个结丹期或刚入元婴的弟子参与演武。
易幼安的第一场演武,也是在这里开始的。
不过得益于易幼安在宗门里超高的人气,在演武开始之前,早早就有一些关系好的同门弟子来这里给她呐喊加油。
尤其是混迹在人群中的某丹华殿殿主,更是声嘶力竭地像个变态粉丝一样:
“幼安宝宝放心飞!妈妈永相随!”
看着兰秋茵那浮夸的样子,躲在人后的齐修也无奈叹了口气,悻悻说道:“没想到啊,小幼安人气这么高啊。”
“唉……为师为什么就没有这待遇啊。”
“人家聪明伶俐又乖巧能干,肯定比你个猥琐老大叔人气高多了啊。”
齐修抬头看着缓缓走来的简思思,随口问了一句:“你已经打完了?”
“没打。”简思思漫不经心地回到,“这一轮全是些元婴不到的弟子,融魂境的都没遇到。他们都很有自觉地认输了。”
“那不错。正好还能赶上看小幼安的初战呢。”
擂台前,易幼安已经做好了出战的准备。她今天穿了一身浅粉色方便运动的束身衣,显得十分青涩又活泼,头发也绑起马尾,露出白皙的后颈。
上场前,她远远地朝齐修摆了摆手,然后深吸一口气,缓缓上台。
她的对手是一个灵华殿的弟子,也是个跟她关系不错的师姐。一上台,那灵华殿弟子便笑着说:
“幼安师妹,抱歉哦,演武这种事情师姐可不能让着你了。”
“没关系的。”
易幼安水灵的大眼睛里满是认真和自信,奶声奶气地说:“师姐才是,要是小瞧我会吃亏的哦!”
说着,她轻轻从腰间一抽,一柄薄如蝉翼、晶莹如玉的桃粉色软剑便凌空抖直。
锋利的剑锋在空中抖出几声剑鸣,剑身上光华流转颇为惊艳。
“哦!”一旁的齐修也捏着下巴惊叹起来,“完成度很高嘛,已经有了世俗地品的样貌了诶。”
“第一次炼器就能炼成这样,看样子小幼安很下功夫啊。”
易幼安似乎感受到了师尊赞许的目光,俏脸红扑扑的藏起欣喜。
为了这柄“折梅软剑”,易幼安这几天已经到了茶饭不思走火入魔的地步了。每天拼命尝试各种材料组合,将简思思送给她的笔记来回翻看到开线。
剑成的那一天,她开心地差点哭出来。
……师尊,看好了,这就是弟子送给你的礼物!
易幼安执剑摆出起手式,眼神也渐渐专注起来。
……我不会让师尊失望的!
对面的弟子也笑着拿起鞭子:
“看来幼安师妹也准备的很下功夫嘛。那我就不客气了!”
“师姐,得罪了!”
——
——
一炷香之后。
“呜哇!”
“师尊……对不起……弟子给你丢脸了呜呜……”
擂台下,一群人围在眼睛都哭红了的易幼安身旁不断哄劝关心着,兰秋茵更是拿着手绢替她擦着眼泪,搂着她一个劲儿地安慰。
另一边,连灵华殿的弟子们都忍不住对那位师姐埋怨道:“师姐,让你不放水,你还真不放啊?你看幼安师妹多难过啊。”
“唉,抱歉啊,其实我已经很努力想赢得狼狈一点了……”那师姐也是一脸愧疚。
不远处,靠着殿门的齐修也沉默起来。
“……咳咳。看来还是咱们把小幼安宠的太狠了啊。”
“还不是你这个不管事的师尊的错?”简思思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
“没办法啊……小幼安那么可爱,我也下不去狠心去对她严厉啊。你这个当师姐的不也老是心软嘛。”
说实话。真不怪齐修。这么一个乖巧水灵又可爱的娇柔小天使,谁都狠不下心去对她严加教导。
当然。
最主要的原因,是齐修他们心里都很清楚。易幼安的资质着实平庸,光靠丹药堆积的底子和临时抱佛脚学的剑术,在这个好学生遍地走的太华仙宗里实在讨不了好处。
哪怕她已经拼尽全力,用心又刻苦地努力过了。
这就是这个世界最残酷的事情。有些差距,不是个人的努力所能弥补的。
这个结果,别说齐修。就是最宠易幼安的兰秋茵,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不过,也不算坏事嘛。”
齐修笑眯眯地看着人群中哭得梨花带雨的易幼安,轻声说:“人生也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让咱们的小公主也体验一下受挫折的感觉,也不错。”
简思思悄悄侧头偷瞄了他一眼。
自家师尊此刻看向易幼安的眼神,柔软无比,像是注视着孩子长大的老父亲一样柔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记忆里已经被颓废侵蚀的不成样子的男人,已经开始频繁露出这种完全不一样的情绪。
不再是自责,不再是苦涩。不再是毫无生气的死寂。
而是目睹生机勃勃景象之时的欣慰。
一切好像就是从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师妹入门开始。
她的到来像是推开了残破废墟里的门,为整个萎靡颓废的器华殿注入了全新的生机。
简思思忽然觉得,这幅画面自己似乎已经期待很久了。
她终于听到了属于自家师尊身上,齿轮重新转动的声音。
“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迷?”
“没、没什么。”简思思侧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小声说,“你还是想想一会儿怎么哄你的小公主吧。”
“倒也不用刻意哄啦。小幼安也不是那么娇气的小姑娘。睡一晚上,她会自己给自己打好气加好油的。”
齐修侧倚在门框上,静静望着人群中的易幼安,嘴角却是欣慰的笑意。
人群中,易幼安还伏在兰秋茵的怀中,哭得那张白净的小脸都花了,嘴里还止不住地哽咽着:
“呜呜……我给师尊丢人了……我回去……会加倍努力刻苦的!”
“呜呜对不起!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