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上,所有人都在看着齐修。
普通弟子察觉不到灵辰子的悄然出手,对场中发生的事情大多是一头雾水。但是修为稍高之人,以及殿主长老们自然都看得清楚,心里明白。
……方才这一战,最终还是灵辰子率先出手干涉了。
这下就算是长老会中,想要偏袒一下灵辰子的上任法华殿殿主明上道人,也不好开口说话了。
而法华殿那边,灵辰子剑锋般锐利的眉毛抖了抖,脸色却依然万古不化的冷漠:“齐修,此次宗门演武终究只是同门切磋,你家弟子方才已经下了死手,你又为何不说?”
“这不是没死嘛,急什么啊?”
齐修笑眯眯地朝他呲着牙:“这么心疼你的宝贝弟子,怕被我家思思打死啊?方才挑事儿时狗叫的气势呢?”
“……够了。都是同门弟子,嘴上积点口德。”
灵辰子不着痕迹地皱眉:“陈家年既然技不如人,那也没什么好说的。此战,是你们器华殿赢了。”
说完,他又斜了陈家年一眼,轻喝道:“还没死,就赶紧回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陈家年也是默不作声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转身往回走。
齐修眯起眼睛望向了他远去的背影。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个人的问题。
简思思在宗门人气不低,平日里对人也不是那种会招惹仇恨的性格,这陈家年看上去一副对简思思恨之入骨的样子,但是一直醉翁之意不在酒,始终将注意力放在齐修身边。
加上灵辰子对这个人的百般包庇,显然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事件。
新一代里,没人能打得过拥有无相百炼的简思思。但偏偏心道术这个几乎淡出所有人视线的杀器,成为了简思思唯一的突破口。
而灵辰子和陈家年费这么大力气,不可能光是为了竞争宗门评选的头名。头名这东西就是个虚名,简思思甚至大可以不要了,完全没必要让两方撕破脸皮到这种地步。
……他们的目标,是自己。
简思思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们用来引自己下场的工具而已。
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引自己做些什么,但其实齐修丝毫不介意直接发难,将陈家年留在这里。
他不在乎什么宗门情谊。但他护短。
当简思思在所有人冰冷的视线中跪坐在地上泣不成声的时候,齐修已经在心里给这个人判了死刑。
但是他也知道,死人是说不了信息的。
对面到底在图谋什么,是自己和陈家的恩怨还是别的东西,还有那让齐修尤为重视的心道术……
背后是不是还有别人在对自己心爱的弟子图谋不轨。
他有想要弄明白的事情。所以陈家年还得再活一段时间。
尤其是当陈家年离开之后,齐修视线斜了一眼远处的月疏晴。月疏晴也朝他微微颔首。
师兄妹二人多年之间的默契,已经让他们不须过多言语。
在略显沉默冷清的台前,月疏晴朗声对着无数悄声议论的弟子说道:
“既然如此,那本次宗门评选的第一,便为器华殿,简思思。”
话音落下,台下依旧鸦雀无声。
大多数弟子都对这戏剧性拉满的一次演武茫然无措,即便是简思思已经胜出,依然有不少人望着她额前那醒目的长角而窃窃私语。
越是沉默,往往越是刺痛伤人。
一片狼藉的擂台上,简思思靠在齐修身侧,低垂着头死死抿紧嘴唇,面对无数让她浑身不舒服的窃窃私语一言不发。
但就在一片安静之中,一阵激烈的掌声极为违和地响了起来。
“师姐是第一!我家师姐超厉害!!”
台下人群里,易幼安的娇小身躯仿佛能被人海吞没。但此刻的她却拼命鼓着掌,白皙柔嫩的小手拍到通红也没有停下来。
身边的弟子都诧异地看着她,但她依然固执的重复着喊着。
“师姐好棒!”
“师姐超厉害的!”
孤零零的掌声显得是那么违和,有些可怜又有些让人动容。
不远处,丹华殿那边,美眸复杂的兰秋茵深吸一口气,也带头开始缓缓鼓起掌来。
紧接着是丹华殿的弟子们。
然后胡小宝,徐阔山,还有被自家殿主和丹华殿弟子们情绪感染的弟子,也都渐渐鼓起掌了。
一传十,十传百。
原本零碎稀散的掌声,渐渐开始汇聚,最后变成了一阵经久不绝的热烈。
简思思有些茫然地看着台下的掌声,随后怯生生地扭头看了齐修一眼。
“傻丫头。”
齐修伸手抚摸在她额间的长角上,柔声说:“看吧。有时候其实不用太在意别人的眼光的。”
“你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孤身一人的野孩子了。有为师替你遮风挡雨,你也没必要活得那么规矩。”
简思思呆呆地望着她,眼角忽然无征兆地淌下两行清泪。
“师尊……”
“走吧。回家。”
齐修咧嘴笑了笑:“今晚为师亲自下厨,给你做一顿好吃的庆祝一下!”
简思思轻轻捂着嘴,美眸渐渐泛起雾气,红着眼圈微微点头。
随着台下飞奔而来的易幼安直扑向简思思怀中,这一届太华仙宗的宗门演武,终于落下了帷幕。
——
——
而与此同时,法华殿大殿。
早已退场的法华殿弟子们回到了法华殿内。为首的灵辰子负手而立,身后还跟着一脸恭敬,面色平静的陈家年。
到了大殿之后,灵辰子屏退了其他的弟子,只留下了跪伏在地上的陈家年。
那些法华殿弟子都以为,陈家年此次失利害殿主颜面大失,肯定要被狠狠责罚了。
而当大殿殿门关上之后,灵辰子依然维持着负手而立的姿势。但跪在地上的陈家年,却慢吞吞起身,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灰。
然后,毫不避讳无比自然地坐在了大殿正座之上,端起一杯茶喝了起来。
“你还有心情喝茶?”
灵辰子皱起锋眉,语气清冷严肃:“如此大好的阳谋机会,但凡逼得齐修主动动手,祭司的任务就能轻易完成了。你我连暴露的风险都没有。”
“现在倒好,这么好的机会白白浪费了,丝毫没引动齐修不说,估计还让他起了戒心!”
“怎么。”端坐在正座上悠然喝茶的陈家年,却丝毫没有弟子的样子,反倒有些桀骜嚣张地斜了灵辰子一眼,“你是觉得,是我的问题?”
灵辰子蹙眉反问:“……你说过,心道术肯定万无一失的。”
“祭司难得有任务布置下来,却被我们搞砸了,你觉得自己能置身事外?”
“那也是你的过错。”
陈家年冷笑一声:“我事先可从没听说过,简思思是荒兽这件事。”
“能化成人形的,可是高阶荒兽。就这么在你们太华仙宗生活了这么多年,居然没一个人知道吗?”
灵辰子眼神阴沉,却没有反驳。
两个人无休止的推脱责任并不能改变如今事情失败的事实。
“……那接下来怎么办?”
陈家年沉吟片刻,缓缓道:“我不能留在这里了。”
“若是齐修已经起疑,那我不能过早暴露身份。马上我就收拾东西,先启程回方堂州祭坛。善后的事情交给你了,我留下的痕迹你尽快销毁”
灵辰子迟疑了一下,又问:“那任务……”
“祭司大人交代的事情,就是粉身碎骨也一定要完成。”
陈家年眼里闪过一抹阴厉:“阳谋不行,就用阴谋。无论如何,必须将齐修如今的深浅试探清楚。”
“我不明白。”
灵辰子缓缓摇头:“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谪仙了。道心破碎意味着什么,每个修士都心知肚明。”
“十年的时间,他修为没有寸进不说,甚至一路倒退,跌到了踏虚都不稳、随时可能掉入天一境的境地。就他现在这幅丑陋样子,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陈家年斜了灵辰子一眼。
灵辰子其实很不爽他这种鄙夷轻蔑的眼神。但他清楚,眼前这人是祭司手下最心腹的荒神使之一,自己只要不想和祭司交恶,就只能忍受这少年的冷眼。
“你是不是觉得,如今的齐修连你都可以随便欺负他,是吗?”陈家年声音轻蔑道。
“不然?”灵辰子眯眼,“我堂堂一殿之主,真以为我会怕他一个道心破碎的废物?”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激怒齐修,而不是背地里偷偷去测试他实力吗?”
灵辰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因为,我怕你死了都没人知道。”他缓缓凑近到灵辰子耳边说道。
“大庭广众之下试探,好歹是阳谋。即便齐修真的暴怒,只要他不占理,你们的长老、宗主和殿主也不会坐视不管。”
“但若是在谁都看不见的地方。”
“……没人能保证你能不能活着出来。”
见灵辰子眼神冷漠,陈家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别不服气。这可是祭司大人的原话。”
“再提醒你一句。祭司大人很看重他。”
“倘若他道心破碎和修为倒退都是假象,那我们必须尽早做应对。否则付出的代价难以想象。”
“大祭将至,祭司大人不希望出任何意外。”他眼神缓缓冷淡下来。
灵辰子沉默良久,才深吸一口气。
“知道了。”
“不过眼下,阳谋良机已失,少不得要用些有风险的阴谋了。”
见陈家年垂眉深思,灵辰子知道,这家伙心里估计早就有计划了。
“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其实很简单。”
陈家年轻笑道:“齐修,可不止有简思思一个弟子啊。”
“不记得了吗?前段时间刚有个苍胥国过来的小公主入了他门下……”
话说一半,灵辰子便已经眼眸深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