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沉默的雕塑终于有了轻微的颤抖。
鱼栗坐在唯二干净的石台上，陈潼的手机老老实实放在石桌上。
“在干嘛呢？”
鱼栗又问。
陈潼放下了蜷缩着的双足，她慢吞吞地转过身子看向鱼栗，脸上渐渐浮现起一个柔和的笑颜，“我在看蚂蚁搬家呢。”
陈潼望了眼天空，“蚂蚁搬家，天要下雨。”
“鲤鱼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就是找到你了，理由很重要么？”
鱼栗投机取巧，选了个一个陈潼不会反驳的问法。
果然，陈潼轻掩抿着的唇，眼中满是笑意，她回答说，“嗯嗯，理由的确不重要。”
“所以小潼为什么不接我电话，”鱼栗伸出两根手指，“还是两次。”
陈潼的脸色僵硬了片刻，她也伸出两根手指试图转走话题，“耶！”
鱼栗没理会她，只是平平淡淡地注视着陈潼的双眸，“不好回答么。”
陈潼脸上的笑缓缓变淡，她微低下头，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嗯”来。
“是……”
鱼栗忽然闭了嘴，她也蜷坐在石台上，望着远处公园外鸣房街外一排排老旧破败的平房，房屋后还有片片废弃的田。
直到坐在这里时鱼栗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下意识里又趟进了这趟浑水，明明一开始她只打算藏在后面帮陈潼解决家事，解决完两人便不再联络，从此相忘于江湖的。
能坐在这个小公园只有一个原因，帮陈潼解决家事和陪伴陈潼走出来，是两码事。
毕竟陈潼甚至都不算是她父母的家庭成员吧。
鱼栗抬起头，陈潼这个总会在她面前温柔笑着的女孩子此时也丧失了大多数的阳光。
“手机是我还给你的。”鱼栗突兀开口。
于是她第一次在陈潼眼中看见了真正的慌乱，女孩子平摊在石桌上的右掌忽然慢慢捏紧成拳头。
“嗯？”
鱼栗一眼便看见陈潼本应柔嫩的掌背上居然满是伤痕，她用力捏住陈潼手腕质问道，“这是……你爸妈打你了？”
陈潼匆忙摇着头，她有些慌乱地掰开鱼栗的手指，将右手藏在左手掌心，她小声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就像一个魔咒。
鱼栗的脑海出现了片刻的恍惚，她记得这个女孩会在一场雨里疯狂的抚摸自己，她说鱼栗不能错误。而她却爱罪可犯。
鱼栗用力伸出手碰住陈潼的脸，这是她这一世，第一次与陈潼产生如此亲密的举动，她强行掰过陈潼的脑袋让两人的视线相对，她神经质一般发问：
“小潼，你写日记吗？”
“嗯？”陈潼愣了愣，轻轻摇头，“我不会写。”
“那就好。”
应该，没有撒谎吧。
鱼栗仔细端详着陈潼的神色，没有任何僵硬或是狡辩的意味，女孩的眼中除了茫然也只有疑惑，仿佛在问鱼栗日记不是小学才要求必须写的么，现在很少有人写日记了呢。
所以没有那本名为“我有病”的日记，是不是就代表这一世的陈潼还没有变成之前那样疯狂呢，她还没得病，还有的救。
鱼栗吸了口气下定了决心。
“手机是我捡到的，”鱼栗指着石桌上黑着屏幕的手机，“小潼打算把它卖了？你很缺钱吗。”
陈潼有些慌乱的摇头。
“那为什么要卖手机。”
陈潼又沉默了。
“因为你爸在赌，他缺钱了是么。”
陈潼咬着下唇。
“是么。”
“……是他把我的手机拿走了，说要去卖掉换钱。”陈潼扭开脸，却总算说了实话。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
“这个手机本来就是他给我的。”
“给你了就是你的。”
女孩忽然用力昂起脸，她的眼中闪烁起某种光，她咬着牙说道：“我不会要他的，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们从来都是不同的。就像他们从来就没认同我一样，我也从来都不会认同他们。”
鱼栗沉默了一会才说话，“那小潼今天又是因为什么不去学校。”
“他想要钱去把前几天赌输的钱赢回来。”
“赢不回来的。”
“是啊，但这里得病的人就是这么疯狂，”陈潼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他要十万，没有人愿意借给他，所以他想了个办法：他打算把我嫁出去，然后要至少十万的彩礼。”
鱼栗瞪大了眼，这是她从未听说过的事，也是不会允许发生的事。
“所以我才会跑走。我受够了。”
陈潼摇摇头，再一次蜷缩在石台上，“从生下来起我就是一个工具，是一个被挪来挪去的可怜虫。”
她指着鱼栗放在桌面上的剧本，“就像《等待戈多》里的那两只可怜虫一样可怜。但起码他们还有两只可怜虫呢。”
鱼栗默默听完，“可是跑出来以后呢，小潼打算住哪里？”
陈潼抱紧了双腿，显然现在的她也在迷茫着。
“假如，”鱼栗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问着，“假如你爸会出车祸去世，小潼该怎么办。”
陈潼突然噗嗤笑出声，她咧着嘴露出一个极其温柔的笑，她拍了两下掌，“我会开香槟。”
“但这种事只存在与幻想里啦，只要我不再和他产生瓜葛行了，死了更好，死了家产全部送给我妈，毕竟那个女人除了受委屈什么都不会，算是上天给她的补偿了。”
只是鱼栗知道她说的假设是会发生的。
这些都是上一世的小潼亲口告诉她的事实，只是很遗憾的是她的父亲赌走了大部分的家产，最后到她母亲手里的财产几乎没有多少，陈潼以为会和母亲相依为命一起生活，但不久后她的母亲就会抛下她改嫁。
那时的陈潼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可怜虫。
鱼栗叹了声气，“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小潼就先住我家吧。”
陈潼有些慌乱地摆摆手，“我这样会影响到鲤鱼的家人吧。”
鱼栗笑了下，“虽然小潼的家人甚至不如陌生人，但我不一样，我家只剩下我一个人。”
她伸出两根手指，指尖在两人目光之间交换，“我们都是被抛弃的可怜虫，现在这里就有两只。”
陈潼微张着唇，只是呆呆愣愣地望着鱼栗，此时的鱼栗才不是什么可怜虫，她果然是自己等待了好久才终于等来的戈多。
命运就是如此的相似，她和陈潼就像两块磁铁注定会吸在一起，无论蝴蝶扇动了多少次翅膀，有些东西都是不可被改写的。
就像拴在魔犬脖子上的锁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