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潼的母亲只顾着自说自话不断吩咐着后事，完全忽略了听筒另一侧平稳到甚至近乎透明的呼吸声。
陈潼只是默默听着。
她分明感受到自己原本将要重燃的心再一次归于冷寂，从一开始她就是一只小透明，可悲的是她的母亲也是一只小透明，区别在于她并不自知。
哪怕陈庆已经将要离世，她的母亲也依然对她怀有某种无法抑制的依赖。
这种足以被美化为长情的爱让她感到一阵阵恶心。
陈潼咬着牙。
“小潼，你听见了么。”
陈潼昂起头，她看向灯光通明的厨房，鱼栗正绑着围裙洗碗。
鱼栗在洗碗这件事上有莫名的洁癖，如果没有手套坚决不洗，所以厨房旁备了好多好多手套。
这个看上去对很多事都无所谓的女孩子在某些细节上总有着莫名其妙的偏执，陈潼偷偷观察到很多，她也会把得到的这些结论牢牢记在心底。
手套是她新学到的东西。
“还有小潼，今天晚上降温了，早点回来。妈妈想你了。”
陈潼心底的坚墙被凿出了一丝裂缝，她最后还是温温柔柔的笑着回答，“嗯嗯，谢谢妈妈。你也要注意保暖。”
“……”
碗和盘子早就洗完了，鱼栗凝视着面前水管不断放出热流，她在手套上挤了三泵洗洁精用力搓洗，最后再挤两泵洗手液，当手套上的白沫被彻底洗干净后她取出专门用来擦手套的纸张，一点点将手套擦干，然后晾晒。
当复杂的一切都完全做完后鱼栗加速的心总算慢慢归于平和，她望着整洁的厨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舒服。
这种奇怪偏执是好是坏她并不知道，她只知道不这样做自己就会像死了一样难受。
“小潼你自己玩一会儿吧，我去把客房收拾出来，到时候我再帮你把你的东西腾过去。”
鱼栗慢慢向客厅走去，她脑海里想着有哪些动漫适合陈潼看呢？可以选择的内容太多了，一时间居然有些挑花了眼。
陈潼被母亲的话扰乱了心神，她甚至来不及抗拒与鱼栗分床睡的安排，她只是一如往常般顺从的应了下来。
她忽然昂起头，“小潼这周可能……不能在鲤鱼家住下。”
鱼栗一愣，“怎么了？”
然后恍然。
“妈妈说她想我了，需要我回去给她帮帮忙。”
陈潼没有说母亲所谓毁约再嫁去赚彩礼的话语，于陈潼而言，这是十几年来感受母亲唯一的爱的唯一时间了。
她想在这样的时间消失前多感受一下，哪怕很短暂也好。
“没事的，那我送送小潼。东西就先放我这儿吧，我帮你收拾。”
鱼栗一边说一边换着衣服，她在网约车上输入陈潼家的地址，然后点下按钮。
“这个点有司机秒接诶，我们快下楼吧。”
鱼栗有些惊讶的说着，她看向呆坐在沙发上的陈潼，眼底闪过一丝柔和。
陈潼双手之后有两条枷锁，一条是带刺侧陈庆，另一条是丝帛所织的母亲，现在的陈潼想必还无法适应的吧。
鱼栗快步走近牵着女孩的手。
陈潼的手有些冰，配上女孩有些微白的脸颊就像一座不断散发着寒气的冰山，可明明陈潼笑起来就像一只甜甜的棉花糖。
“小潼，走啦。”
鱼栗小声说着，另一只手揉着陈潼的头。
陈潼看向鱼栗好看的双眸，脸颊上渐渐堆起好看的浅笑，她点头，“嗯嗯~”
从家到小区的路上有许多散步摇着手臂的老头老太太，邻里邻居们和鱼栗关系显然还不错，她们看见鱼栗后都亲切地问候着。
鱼栗也笑着一一回应。
小区门前有一只肥肥胖胖的橘猫，看见鱼栗后迈着优雅的猫步款款而来。
鱼栗指着小猫，“小潼，它叫小橘。平常我有不开心的事都是给它说的，它平常还很粘我呢。”
她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鲤鱼以后有不开心的事也可以给小潼说的。”
“嘿嘿，”鱼栗悄悄捏着女孩手心的软肉，“知道啦~但我还是希望小潼可以多听一些开心的事。”
“噢~”
离开前陈潼扭头看向橘猫，眼神里却绝不是大多数女孩子看见小动物的宠溺，眼底只是划过一点又一点的厌恶，抢占着对鲤鱼的依赖，即便只是一只猫也会让她嫉妒到恶心啊。
“小潼晚安，今晚做个好梦。”
鱼栗挥挥手，目送着网约车渐渐驶离后向着家走去。
然后步伐越来越快。
甚至在打扫客房的卫生时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
陈潼离开的瞬间鱼栗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如果她能找到陈潼那本内容只有鱼栗的日记，是不是就能悄悄了解她如今的心理呢？
这样做很不对，可鱼栗想要治好陈潼的病只能这样去做了。
陈潼把很多东西都放在了鱼栗家里。
鱼栗的心开始加速，不仅仅因为偷偷翻了陈潼的东西，更多的是对某种未知的恐惧，她惧怕的是陈潼还是上一世的陈潼，她无法成为治愈陈潼爱病的医师。
陈潼书包里的东西很多，但绝大多数都是各个小说，里面最突兀的是张爱玲的《小团圆》，这是陈潼书架里少有的中文作品。
毕竟对陈潼而言中文作品里的虚无感似乎总是少了一点。
取出《小团圆》时恰好带出了一串耳机线，鱼栗没算到耳机线上是连了东西的，径直用力拉出来是恰好带出一道黑影。
啪——
那道小小的黑影发出脆响坠落地面。
这是一个MP3。
暴雨夜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鱼栗本就略微敏感的神经瞬间绷紧，她用力捏着MP3仔细观察着，俄而才长舒一口气。
这个MP3和鱼栗的是同款，但绝对不是同一个。
因为这时候的鱼栗自己的MP3明明还放在教室抽屉里来着。
不过小潼和自己也算是巧上加巧了，就连MP3都买的是同一个型号。
她有些好奇陈潼平常会听什么，轻轻按开了MP3的开机键。
里面只有一首歌，名字是日期，上面写着：01.01。
元旦。
当鱼栗插好耳机按下播放键，听觉瞬间被一阵阵微弱杂音所包裹。
有人群的欢呼声，鼓掌声，而后是歌手的介绍：“大家好，我唱的是张国荣的《春光乍泄》。”
鱼栗的脸色变得有些难堪。
这分明就是她的声音，可唱这首歌时明明是高二班上举行的元旦晚会，
而且那时候并不认识陈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