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相忘云水中

作者:佩尔奈特 更新时间:2022/12/9 20:48:49 字数:3008

常悦酒楼共四层。

一层凡客,二层贵客,三层厢房,至于四层,则是掌柜的一家所居之地。

白衣少年郎风度翩翩,端起茶杯,将其中四分之一饮入口中,顿觉神清气爽,望向窗外繁灯重影的京城,摇了摇头:“近些日子,可真是不安稳哪。”

“可不是?”

掌柜的一脸恭敬地坐在白衣少年身侧,低头附和道:“不过殿下真是胆识过人,方才那般紧急,居然都不露惧色,在老夫所见的年轻人里,可没几个胆大如此。”

“掌柜的谬赞了。”

方才还一脸嚣张的白衣少年,这会儿却显得沉稳不少,摇晃着茶杯,道:“不过,方才那伙人,应该就是最近声名鹊起的游侠了,只是没想到...”

白衣少年看了一眼桌上摆放着的如人瞳孔般的饰物,眯了眯眼:“他们居然是假扮中原人的北地异客。”

“什么声名鹊起,只不过是在没什么高手的怀庆府行侠仗义了一段时间,赚了点小名罢了。”

掌柜的倒是颇为不屑,摇摇头,道:“要是在咱们北平府附近,保准他们连一点名声都拿不到。”

“呵。”

白衣少年又倒了一杯茶,递给站于自己身旁的墨惘,后者连忙低身,以双手接过道谢,才小口抿着。

“不过本王更感兴趣的是,他们到底来干什么。”

他敲打着桌面,目光凝望着那似人瞳孔般的遮掩物,问道。

“如此精细打扮,还特意做了伪装,可不是什么一时兴起,若非今天被我逼急了,恐怕还没人能认出他们是外来异客。”

“掌柜的以为,他们是何种目的?”

“这...这...”

掌柜的低下头,伸手擦掉额头上的汗水,有些心虚地望了一眼同样放在桌上的几张破纸。

他年轻的时候也算小有本事,才敢如此评价那些乔装来的异域侠客,但若让他说一些要掉脑袋的话...还是太抬举他这个生意人了。

“小人不敢妄言!”

他慌忙下桌,朝着少年连连磕头。

“唉...起来吧。”

白衣少年看着掌柜的那诚惶诚恐的模样,笑了一声,随口道。

掌柜的却依旧维持着叩首的姿势,不敢抬头。

“算了,你不说,我来帮你说。”

白衣少年也并未逼迫,而是拿起那叠破纸中的一张,将上面所写的东西读了出来。

“河西大旱,当究罪首,祸在东宫,狸猫必收。”

“啧啧啧,虽然没压上韵,但也有点意思,真不知道写这玩意的人是个什么想法。”

少年将破纸放下,打了个哈欠,单手撑着脸庞,玩味地道:“居然敢说当朝皇子里,有个害得河西大旱的孽种?”

“最近我还听说,坊间传言,这孽种不但害的河西大旱,甚至还是前朝那个暴君的后裔?”

掌柜的闻言,连忙用力叩首:“小人绝不曾这样想过!”

“嗯...也许吧,可你看我如此随意闹事,难道就真对我没有一丝厌恶?尤其看到我折辱那姓李的说书人的时候,你心里怕不是对我动了杀意吧,啊?”

少年拿出一枚通宝,在指尖盘着,似是随口问道。

掌柜的脸颊上淌下豆大的几滴冷汗,他甚至都能感觉到,少年身后的墨惘身上翻涌起了极其锋利的剑气,只要他有一点妄动,哪怕是动了心思,他都只有死路一条!

“小人...小人...”

掌柜的颤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觉得那剑气就在自己喉咙附近,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

“墨惘,收手。”

随着少年的声音传来,掌柜的这才感到身边那抹剑气彻底消散,当下便吐出一口浊气,不住地喘息起来:“谢...殿下...”

“哈啊...”

少年郎伸了个懒腰,敲打着眉心,向掌柜的问道:“你可知我为何要用金元宝去买那说书人的生计?”

掌柜的这才平复下气息,抬眉说:“殿下宅心仁厚,想必是为了让他下半辈子不必辛苦,小人作为他的族兄,在此感谢殿下的大恩大德!”

“错了。”

少年郎的声音让掌柜的感到无比错愕。

站在少年身后的墨惘微微一笑,好似刚才施展剑气压迫着掌柜的那人不是她一样。

“我之所以要买断他的生计,原因很简单。”

他坐直了身子,道:“我要他离开京城,再也没法回来。”

“你懂吧?”

掌柜的心里一惊,但立刻便改了口风,道:“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明白就好。”

少年郎拍了拍桌子,站起身来,朝着房间外面走去。

“那些所谓的游侠便随你处置,拿去官府换钱换义最好,就当做是我在这儿最后花的一笔钱吧。”

“至于那给我留的位子,我觉得你还是卖给别人算了。”

“要是下次我再听说这里有一位神秘的贵客,你这酒楼,便别想开下去了。”

此言一出,掌柜的脸色登时煞白,嘴唇嗫嗫嚅嚅的颤动几下,却也不敢吱声。

没有去管掌柜的是否后悔,少年郎拉着墨惘的手,径自走出酒楼。

少女的脸颊在灯火下红如桃花。

雨还在下着,只是这会儿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大了。

京城繁华依旧,只是比起往日那时,人声少了许多。

少年郎转头看向酒楼内,除了那些被打晕绑缚起来的游侠之外,已经空无一人。

老李头也已经离去。

他忽地感到有些落寞,握着墨惘的手微微用力。

墨惘有些惊讶。

少年闭上眼睛,平息掉心中升腾的些许苦楚,随后朝着墨惘笑了笑,拿起旁边的纸伞,撑开来遮在两人头顶。

“走了。”

他拉着墨惘走进漆黑的雨夜之中,踏上早已等在一旁的小行船。

瞎了眼睛的船夫老伯和稚童立刻忙碌起来。

墨惘从荷包里取出些许碎银放在小案上,跪坐在少年郎身后。

稚童立刻心有灵犀地关上了木门,让两人的谈话声没法传到他们耳中。

少年郎望着无法平息的水面,拉住了女孩的手,问道:“你说,我为何要用金元宝去换那说书老伯的后半辈子生计?”

墨惘刚想开口,却被少年郎的动作所打断。

“你要是再说臣妾不敢什么的,今天晚上你就得降格成通房丫鬟,知道吗?”

闻听此言,墨惘却是嫣然一笑:“那姐妹们可要羡慕的紧了。”

“所以呢?能说了吗?”

少年郎翻了个白眼,道。

“嗯...”

墨惘思量片刻,与少年一同望着水面,道:“殿下...是想护着他们吧。”

“那说书人虽然本事超群,可今日所为,实在是有些逾矩,看其内心,恐怕也是正气凛然。”

“若换了其他权贵,哪怕能免性命之忧,也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所以,殿下才让他们快快离京,莫要再因这口正气而惹祸上身。”

“...”

少年听到墨惘的话,却并未立刻答复,而是闭上眼睛,换了个话题:“若是有天,墨惘你不得不杀我,你是要杀,还是不杀?”

少女的瞳孔顿时收缩。

她从未料到,少年居然敢真的如此问她,因此慌张不已。

“臣妾...怎敢...”

“这就是了。”

少年并未点破她的慌乱,而是抚着她的眉心,看向远处:“我并非是要那说书老伯离京。”

“只是要他想明白自己的本心。”

雨声繁重,压得墨惘心绪不平。

唯有少年那带着温度的手,像是这夜色中的一盏明灯,收拢着她的心思。

“天下之大,着相之人何其多。”

他不再拘礼,伸手将墨惘揽入怀中。

少女瞪大了眼睛,却无论如何都挣不开少年那脆弱的怀抱,只能如只小猫一般,嗅闻着他身上那浸染在香料中多年的味道,不再出言。

“既已经过牢狱之灾,已知道自己不复往昔,又为何要再次想起来?为何还要像当年那般莽撞?”

少年郎喟然长叹:“我不是不知他有自己的缘由,只是若我真像个好人那般赏他,只怕会再给他一个虚假的希望,等哪天他再遇上这样的境地,难免又会做出不理智的举动,可到那时...便没有第二个我了。”

他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担忧。

“殿下是个温柔的人哪。”

墨惘闭上双眼,道。

听到墨惘如此感叹,少年却露出了得逞般的笑容,吐了吐舌头,拿起琵琶晃了一晃。

“哈,被我骗到了吧。”

他得意地说:“这把琵琶可是一百年前的古物,后来辗转多手,据我所知,上一任主人,可是那已经退隐江湖的天下第十九,我能用两枚金元宝买到这段缘分,分明大赚特赚。”

“殿下骗人。”

墨惘小声地道。

“没有!”

少年郎登时反驳道:“这可都是真话,不信我以后请你去他家做客!”

“殿下就是骗人。”

“啧,这会儿就不说臣妾不敢了,我真是给你们惯的啊...”

一男一女的声音在河上渐行渐远,船上的隐约剑痕在雨幕中氤氲涣散。

酒楼中的侍女慌忙追出,踩着水坑跑到河边,望着他们所坐的行船,眼神凄凉。

她忽地垂下泪来。

因为她知道,这一别,便是再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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