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月。
少年坐在床边，大红色的锦被高高隆起，昭示着藏在其中的人是何等高挑。
片刻之后，门外便响起了礼貌的敲门声，锦被顿时翻涌起来，露出了其中那个身材高挑，且全身只穿着一条肚兜的少女。
她从被中起身，袅袅婷婷地走到衣架上，换好宫女的衣裳，便走到门边，对那推门而入的女子低眉行礼。
少年看着那走进屋内的黑衣少女，没有多言，只是招了招手，拍了一下被方才那女子暖好的锦被，示意她过来。
大户人家，向来都有暖床丫鬟一说，遑论世间极致的宫廷，所有能帮少年暖被的宫女，都是年方二八，姿容姣好的妙龄少女。
之所以选择这些少女，便是因为人在睡下时，防备是最少的，无论是身体，还是嘴。
正因如此，这个职务才会炙手可热。
也正因如此，少年才会坚持不和暖床丫鬟勾勾搭搭。
墨惘默默地走到少年身旁，像个提线木偶似的，坐到他身旁。
看到她如此僵硬的模样，少年郎终于是绷不住脸色，笑了出来：“平时一个个都说要与我颠鸾倒凤，怎么到了紧要关头，就这副样子啊。”
墨惘脸上的红霞一直窜到耳根，娇嫩如花的樱唇紧抿，始终不敢出声。
“我手底下的姐姐妹妹们很多，但大部分都是心口不一，脸色也少有变化的，逗起来一点都不好玩，也就你和你姐姐这两个脸皮薄的，一点都不经逗。”
墨惘依旧不敢吱声，只能默默地别过脸去，双肩微耸。
看着墨惘在烛光下分外诱人的脸庞，即使是少年，也不得不暗自心惊，随即从床上起身，到书架前面摸索起来，口中道：“你赶紧脱衣服躺下吧，待会儿被子冷了，我会受凉的。”
墨惘这才如梦初醒，羞红着脸脸，小心翼翼地将穿在外面的衣裳脱下，犹豫再三后，还是没有脱掉穿在里面的深黑内衬以及长裤，便像只寄居蟹似的钻进被窝，裹成一团。
少年从书架上取下一个嵌有珍珠的盒子，坐回床边。
“能帮忙灭一下蜡烛吗？”
他很有礼貌地道：“现在再叫别人进来帮忙有些煞风景。”
墨惘点了点头，伸出两根手指，并指为剑，划了一下。
无数的烛火应声而断。
少女缩了缩脖子，却将锦被掀开一角。
“呼...”
充满馨香的吐息打在少年的背后，他不得不摇摇头来驱散这种致命的诱惑，将那件冰冷的礼物从盒子中取出，便学着少女的样子钻了进去。
“给，庆祝你从边境凯旋归来。”
少年毫不客气地将墨惘揽进怀里，顺带将那个珍贵的礼物挤到她的胸口。
“这是...？”
墨惘的视线很快就习惯了昏暗的环境，她低头看去瞳孔却忍不住收缩。
那是一柄做工精美的匕首，但从上面闪闪发光的奇异纹样来看，显然不是中原产物。
“这...”
墨惘犹豫地呢喃着：“殿下...这...”
“怎么，不喜欢吗？”
少年打了个哈欠：“这可是我专门找人给你打造的，不是很适合你这个剑客，但在紧急的时候拿来用，还算勉强。”
“不过最起码，它还能卖个好价钱。”
墨惘却连伸手触碰它的胆子都没有，她低着头，似乎连目光都被它彻底吸引。
“不，不是，我...”
墨惘说话说得磕磕绊绊。
在少年和她相处的过程中，她很少表现得像这样。
在一众姐妹里，她说话很少，却总是能在关键的时候说得很流利，因此少年也习惯了她这种样子。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样的她也能在某天如此为难。
“嗯。”
少年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默然道：“不喜欢的话，我就拿去丢掉了。”
墨惘闻言，连忙否认。
“不，殿下，我...我很喜欢...”
她略带些颤抖地伸手按住了那把匕首，上面传来的冰冷温度，让她不禁颤抖了一下。
“这才乖。”
少年放开了墨惘，在床上躺平身子，双手叠在胸口，安详得仿佛是要下葬。
“早点睡吧，哈啊...我明天早上还要上朝，老爹...陛下说他要开一场大会，讨论关于我的事情。”
他挥了挥手：“不用担心我，我和他都说好了，不管我明儿做什么他都不会有异议，反正就是和以前一样...”
“以前我养过一盆花，可是花期结束以后，它很快便枯萎了，后来我才知道，要让花开得尽可能晚一些，花期才会久...”
他说了很多，后面甚至墨惘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感觉到他在说话。
鼻息渐渐盖过了他的声音，墨惘这才明白，他真的在入睡。
她捏着那把匕首，不知该如何行动。
真是讽刺，她现在手里攥着一把匕首，身旁的二皇子殿下正在入睡，而且毫无防备。
她甚至不需要动手，只需要动动心思，就能让后世的史家费尽心思，耗干墨水，去思考一桩离奇的刺杀。
墨惘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那天她第一次举起了剑，杀掉了一只闯入农田中的野猪。
那时的她满心欢喜，因为她能够向爹娘炫耀自己的本事了。
但现在，手握着篡改历史的巨大权力的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露出笑来。
她只是借着月光，数着少年脸颊上的每一个毛孔。
直到她自己的眼皮也开始打架。
那柄珍贵的匕首从她的指尖滑落，掉在了两人之间。
而直到少女睡着之后，原本已经入睡的少年郎才忽地睁开了眼睛，低头看着那柄匕首，眼神苦涩。
他其实撒谎了，那柄匕首根本就不怎么强韧，只是单纯的仪式用品而已。
而且就算少女忽然起杀心，他也有无数种办法脱身，现在就有整整五个人在盯着这边，只要她有一点异动，他们就会刺穿她的心脏或者脑袋。
少年从来不是宽心的人。
他只是随时会在头顶上悬着一把剑。
无论是自己的头，还是其他人的头。
少年郎注视着睡下的少女，伸手轻抚她的那头黑发。
他能感觉到，她的头发已经不如往日那般柔顺可爱了。
唯独那一对眉毛，还是像以前那样，像一把刚正不歪的利剑。
“唉...”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随后不再多想，躺了下来。
“如果找到你俩的是我该多好...”
他说着，忽然又自嘲一笑：“可惜世间没有如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