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惘朝着手掌哈出一团热气，略微暖了暖有些冻僵的手，便再度下笔。
【墨惘来这边关前，殿下曾自己一个人为墨惘送行】
【当时，墨惘问了殿下一个问题，殿下可曾记得？】
她略微停了一下，像是在等着某个少年作答。
但她很快便继续写道：
【想必，殿下是记得的】
【当时墨惘问殿下，还记不记得墨惘第一次给殿下看的剑招，是哪一招？】
【殿下没怎么想，便报出了一个剑招的名字。】
【可惜，那不是墨惘想杀殿下时用的剑招】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可为何某次联络，殿下却忽然提起这事，然后说自己记错了？】
【不仅说自己记错了，殿下还大大方方地说，若墨惘还有恨，愿意在下次见面的时候，私下给墨惘一个机会】
【墨惘当时接到信，先是愣了许久，随后又哭又笑，差点把旅店的老板吓得摔倒。】
【殿下...】
【为何要对墨惘这样的坏丫头这么宽心？】
【这样，墨惘会误会的啊】
【误会了，就会多想，想的多了，就陷进去了】
【墨惘的娘亲说过，她就是这样被爹骗到手的】
【可墨惘明明知道，却没有想起来，一头便撞进殿下的网里了】
她忽然想到那些姐妹，便不由得停下手中的笔，但是很快，她便努力振作起来，继续写道：
【墨惘猜殿下背后有更多的阴谋、墨惘猜殿下是要以墨惘为饵、墨惘猜殿下是故意想要让墨惘心里有愧，然后套出更多的讯息...】
【殿下真是坏心眼，想来殿下也是用同样的方法让姐妹们倾心的吧，哼，墨惘今天就是要咒殿下，撩拨如此多女孩子的心，小心哪天自己也被撩拨了，却爱而不得。】
墨惘顿了顿，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撒娇有些意外，但她很快便享受起了这久违的感觉。
【失礼了，但方才那些，都是墨惘的真心话。】
【殿下若是真的把姐妹们晾着，姐妹们保不齐都会各有心思，到时候殿下若是有事，心便会散了。】
【不过这些，殿下恐怕也都考虑到了，墨惘也不过是随口提起。】
【殿下莫要嫌墨惘啰嗦，只是因为除了姐姐，殿下便是陪墨惘最久，也最让墨惘挂怀的人了。】
少女抬头看了一眼窗外，不知何时，已经是风停雪寂，久违的阳光穿出厚厚的云朵，在无边无涯的雪地上投出淡淡的影子。
她忽然笑了。
【墨惘这里下雪了，殿下那边应该还没有吧，边疆平时的光景不好，唯独这雪景值得一看。】
【墨惘初来乍到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一个给人算命的老伯，他看了墨惘的手相，说墨惘福缘深厚，一生虽坎坷，却不会有不如意。】
【墨惘当时心说他只会胡编乱造，现在想来，却觉得他定是一位隐士高人。】
【墨惘这一生，真是运气极好】
【有个爱自己的姐姐】
【有一对爱自己的父母】
【如今...能有个值得爱的殿下】
【若不是运气极好，还能是什么了？】
墨惘翻出一张新纸，继续下笔。
【只是...即便有殿下这般榜样在前，墨惘却依旧是那个只知自己，不知他人的胆小鬼】
【就连心意，也不敢向殿下当面表露，只能用这样畏畏缩缩的方法说出，比起胆大包天的青梅姐，终是差了不少。】
【自古忠孝两难全...殿下能看到这封信，证明墨惘终归是负了殿下取的这个名字，九死亦不能赎罪】
【到头来，在众姐妹里，恐怕墨惘是最没用的那个吧？殿下可莫要生气才好，要是气坏了身子，姐妹们说不定得要把墨惘从地里再挖出来烧一遍。】
【殿下...】
少女珍而重之地写下那两个念了无数遍的字，将笔放下。
她披上一件蓑衣，将信纸塞进怀里，推门而出。
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暖阳洒在她身上，令她心情大好。
墨惘牵过殿下所赠的那批枣红骏马，撑伞而行。
姐妹们的谈话随着风声，渐渐传进了少女耳中。
她欣然接受。
“墨惘，你说，殿下今儿穿了什么色的衣裳？”
“唔？殿下...不是只穿黑白二色吗？”
“我说的是穿在里面的内衬，内衬啊。”
“别看殿下外面正经，里面不知有多少花心思呢，打小就不正经。”
“就是就是。”
“唔...”
少女夹紧马腹，闭上双眼。
殿下...今日穿的是什么内衬？
是厚还是薄，是深还是浅，是桃红还是雪白，是浅粉还是蔚蓝？
殿下吃的是什么菜，可曾见过边关的茫茫大雪，可曾看过江南无边大雨？
她心底想问的越来越多，恨不得现在就去殿下身边问个清楚。
“驾！”
墨惘再度提速。
枣红马能一日千里，神仙一跃便是诸国，可要多快，墨惘才能追得上殿下，才能跨过自己心里的坎？
风声呼啸，墨惘珍而重之地收起那柄廉价的纸伞，双手缠住缰绳。
要快...还要更快。
少女笑着，这一刻，她真像那些边关长大的豪迈女子，在成年的那天蹬着烈马而来，将中意的读书人带上马背，朝着苍茫大漠一路狂奔。
枣红马似乎也感觉到了主人的心绪，四蹄踏雪，如一朵赤红的烈焰将雪地燎烧。
过往人生在墨惘身边闪回。
躲在春楼角落里等姐姐的她。
守在家门口等爹娘照顾的她。
持剑杀向那个可憎仇敌的她。
出关时接过殿下油纸伞的她。
现在策马扬鞭雪中奔腾的她。
她忽然一紧缰绳，骏马顿时发出嘶鸣，煌煌烈焰瞬间停下，驻在了一道宽阔的沟壑旁边。
少女低头看去，只见那沟壑之中雪水奔腾向南。
她忽然明白过来。
“墨惘...莫忘...”
“哈。”
少女跳下马背，将信纸从怀中掏出，随后一把洒向天地，高声大喊：“殿下！墨惘要你记得我——！”
她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边沿着沟壑奔跑，一边将信纸随意地化作剑气抛向河水之中。
“你听见了吗？墨惘要你记得我！”
“殿下——！”
她不断跑着，跳着，直到手里最后一张信纸飞向无边无际的蓝天，她才躺在地上，取出了一张全新的，白色的信纸。
墨惘并指为剑，在上面仔仔细细地刻下了两行字迹。
【囡囡生平最恨二殿下】
【墨惘生平最爱宇文建元】
她将信纸放进信封，收入怀中，迎着阳光闭上了双眼。
殿下...今日又穿什么内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