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亭中见天子

作者:佩尔奈特 更新时间:2022/12/25 18:43:33 字数:2947

宫廷专养鸽子的地方叫鸽林,专养鹦鹉的地方称作华屋,此外前些暴君盛行的朝代,还有臭名昭著的豹房狮院等等。

当年裴氏还在这儿的时候,皇宫里还有万鲤朝天的景象,可称蔚然壮观。

但比起那些,本朝皇帝似乎尤爱鸟类,后花园中平日里便养了数百只名贵鸟种,天南海北无所不包,就连名声在外的孔雀,在这儿也只能算是稀松平常。

每当黄昏或是清晨,数百只鸟类一同振翅的模样,被有幸来到这里做客的文人们称为“入青云”。

但对于宇文建元来说,这种景象只有两个字可言——

麻烦!

少年郎一边挥手驱赶那些想要靠近他的麻雀,一边嘟囔着:“去去去,休想停我身上,你们几个家伙,难道不清楚自己吃胖了吗?还有你,大白,又去找哪只雌孔雀撒欢了吧,臭的不行,自己去洗洗,省得过几天熏到客人。”

说来也怪,被他这么一通骂,那些鸟类居然真的都飞走开去,各自寻了枝头停下,小小的眼睛里满是似人一般的哀怨。

就连那只被叫做大白的白孔雀,在听了少年的话后,也畏畏缩缩地收回了脚,噗通一声跳进池塘。

而就在这时,宇文建元面前的亭子里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呵呵,殿下还是如此讨它们喜欢啊。”

宇文建元闻言,连忙快走几步,赶开那些还想在自己身边转悠的莺莺燕燕,对着亭中的那位白发老者恭敬地行弟子礼:“徐伯。”

接着,他又转向坐在那白发老者身旁的男子,跪下行礼:“父皇在上,儿臣给您问安了。”

“行了行了,起来吧。”

换上一身熨帖黄袍的宇文郑勋甩甩手,拿起酒碗,仰头饮下:“我和你徐伯已经等很久了,等的菜都凉了。”

“那就别上热菜,上凉菜啊。”

行完礼的少年郎顿时又换回了原本吊儿郎当的模样,径自走到桌边坐下,用筷子往嘴里丢了个炸虾,嚼得嘎吱作响。

“反正还没到中午,吃什么饭。”

“呵呵。”

被唤作徐伯的老人腰间佩着蟠兽符,虽然年迈拄拐,但精气神却还是很足,面色红润,若非身上那华贵的官服和头上的纱帽,恐怕真会被当做哪家的慈祥长辈。

“这都是陛下让御膳房做出来的小吃,就是怕殿下先饿着了。”

“哼。”

少年郎哼了一声,但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直接薅了个白瓷碗,往里面不断堆着点心和菜,说道:“所以呢,老爹和徐伯你们要我来,是要干啥?”

“对了,先说好。”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嘴里嚼着红烧肉,含糊不清地道:“我出去玩的事情没得谈啊,都准备了这么久了,我天天在大师傅那里蹲点偷学他的技法,都学了大半年了,最近才没去,要是你们这时候翻脸,别怪我也翻脸啊。”

他用力咀嚼着红烧肉,尽情享受着那软糯香甜的滋味,许久之后,才不舍地将其咽下,道:“诶,这红烧肉真好吃,不知道是谁做的,当赏!”

徐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宇文郑勋,眼看后者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还端起酒杯故作高深,只能挠了挠头,不情不愿地道:“其实...殿下说的,也大差不差。”

刚才还很活泼的宇文建元听到这话,动作顿时停了下来,拨弄着碗里的那个麻糍球,问道:“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徐伯见状,只能无奈地道:“陛下说,殿下出巡可以,但需要带上三百禁军,一百驻军,加战车三乘,宫中高手数名,燕子娘五名...等等。”

这一串车轱辘报菜名下来,徐伯顿时有些气喘,但这也正好他不开口,省得被卷进这对父子的纠纷里。

早年间,徐伯也自诩风流少年,对于史书总是写着写着就变成帝王家事这种情况,一直愤愤不平。

但如今年事已高,他才知道帝王家事便是省了姓名的百姓家室,只是其中水波翻涌,看似远胜寻常罢了。

唉...老了怎么还要摊上这档子事。

徐伯心底暗暗叹气,擦了擦鬓角淌下的些许汗滴。

“哦?”

宇文建元放下筷子,自来此亭中后,第一次看向自己的父亲。

“徐伯所言,可是真事?”

“真的。”

宇文郑勋摇晃着酒碗,杯中之物微微泛光,照得他那双眼睛越发明亮,没有一丝老态:“这件事儿没得商量,不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儿子,我宇文郑勋也还没有窘迫到自己坐在皇位上,让自己的儿子去以身犯险的程度。”

少年郎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父亲,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宇文建元的目光是如此炽烈,甚至让一旁的徐伯都觉得有些失礼。

但就在那根弦绷紧到极限的时候,宇文建元却站了起来,走到亭边,望着那碧波荡漾,叹了口气。

“爹,你也不是没读过书,我问你,世间有多少三百载以上的皇朝?”

宇文郑勋放下酒杯,但没有说话。

徐伯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三个。”

少年转头,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此时脸上却满是愤怒。

“只有三个。”

他重复道:“其中还有一个仅仅够到了三百年的门槛,就被内乱给彻底分成五块,只是有名无实。”

“而他们的祸患,也大多在前一百年就埋下了。”

“外戚干政、文武失衡、世家兼并...”

宇文建元的眼中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但归根结底,还是皇亲国戚离百姓太远,听不到也看不到他们。”

“所以才要有人去听,有人去看。”

少年郎一边绕着亭子走,一边侃侃而谈。

“他必须聪明,但不能有野心,必须客观,但又要懂高高在上之人的思想,必须有一定势力,否则解不开被人层层包裹的谜团,却也不能势头太强,否则难保不会日后揭竿而起。”

“其实有一种人很适合当这种棋子,只是稍微差了点火候,前朝的那些人,也没那个胆子而已。”

宇文建元深吸了口气:“这种人就是——”

“住口!”

男子一拳砸在桌上,坚硬无比的石桌竟然应声开裂,难得一见的美食被震落到桌上,将整张桌子都染得凌乱。

宇文郑勋眉眼逆张,仿佛真是一条愤怒的狂龙。

“你贵为皇子,我的亲生儿子,犯不着为了这种事情以身涉险,若你真的有心做点什么,只要吩咐——”

“不行的。”

宇文建元面对自己父亲的怒斥,却和刚才那幅剑拔弩张的样子不同,淡淡地摇了摇头:“爹,事不过三,我已错了两次,绝不可再错第三次。”

宇文郑勋握紧了拳头。

这个孤身带着一百轻骑冲入万人敌营的大英雄,全天下的共主,忽然就说不出话来。

少年郎拿起筷子,把那些震落到桌上的菜肴夹到自己碗里,又用另一个大碗倒扣其上,让其不至于冷得太快:“绝对不能。”

他双手捧着这碗,拿起筷子放在上面,便抬脚走出凉亭,转头对着两人洒脱一笑:“那啥,我只是随口胡扯的啊,这回出去我纯粹是为了玩,调戏调戏小姑娘什么的,真没什么别的心思。”

“要是你执意给我弄这么大排场的话,小心我自己一个人偷偷溜出去啊。”

他往前走了几步,随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跑回了徐伯身边,半拉半推地让他站了起来:“对了徐伯,我刚巧有些功课没懂,您来帮我解解惑呗。”

“这...”

徐伯看看沉着一张脸的宇文郑勋,又看了看嬉皮笑脸的宇文建元,刚想回绝,却发现某人很鸡贼地伸脚绊了他,一个猝不及防,只能把手乖乖交了出去。

“徐伯你看你,都这么累了,赶紧去我那儿歇着,别在这里和这个臭脾气瞪眼。”

“殿下,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啊...”

徐伯赶忙否认。

“就说,他能拿我咋滴?说的好像他很高就打得过我似的。”

人声渐渐远了。

等到那一老一少的声音彻底不见,宇文郑勋才抬起头来,将那整整一大坛子酒拿在手中。

却是举棋不定。

坛中酒水晃荡不定,最后,终究是归了寂静。

“唉...”

宇文郑勋放下酒坛,眼前的湖水碧波荡漾。

他忽然想起这个臭小子从小时候起,就成天会唠叨一些听不懂的玩意,气得最恨书生的他拿板子追了好久,最后还狠狠打了他几下,但那臭小子却说“泪可流,血可流,道理不能丢”,硬是没有低头认错。

那天他和妻子谈心,念叨起这事,笑得妻子花枝乱颤。

他问她为何要笑。

她说你俩不愧是父子,都是脾气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主。

现在有点懂了。

宇文郑勋拍拍酒坛,起身而走。

“小兔崽子,看不起你爹是吧...”

他骂骂咧咧地走出凉亭,手里握着一块木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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