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包着一座矮矮的小山,据一位姓常的望气士所言,乃是天下真龙身上一只爪子的遗蜕,经常往这儿爬,能够沾染些黄紫气运,对人修身养性,大有裨益
小时候,宇文建元觉得这话在理,于是三天两头就上山习武。
结果后来学了一些关于气数的知识,才知道这姓常的老道士根本就是胡言乱语,先不说黄紫气运是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光是这老道把道观开在山上天天找路过的人要香火钱,就能猜出他那一番话到底是何居心了!
宇文建元踢开一丛蔓生的杂草,抬头望向那已经破烂不堪的门匾,上面“青松道观”四个字小里小气,还一眼就看得出来是用的便宜墨水,只配和穷酸秀才门当户对。
大雪压塌了道观的屋顶,会客厅的部分混乱不堪,好在原先摆放着的椅子颇为懂事,硬生生扛住了一部分掉落的瓦片,给人留了条通往里面的道路。
宇文建元卷起裤腿,正打算往里面走,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松枝上的积雪掉了下来。
少年没有回头,只是道:“怎么?不是说让你俩去给我准备东西嘛,不听话了?”
“臣妾哪敢呢?”
换上一身深绿色旗袍的青梅扶着树干,走到宇文建元身后。
“是‘哪敢’不是‘哪能’,啊?”
宇文建元撸起袖管,翻了个白眼:“没大没小的,桃红呢?”
“臣妾寻了个由头让她去小公主那边刺探情报了。”
青梅狡黠地笑笑,换来宇文建元一记弹指。
“不许欺负人家,听到没?”
“那殿下就来欺负我啊。”青梅理所当然一般地张开双臂。
“我欺负你只有你爽,我又不爽,冤有头债有主,你让桃红欺负去。”
宇文建元一脚踩进道观,望着四面残败的景象,倒也没觉得有多少不快,只是粗粗看了一眼便收回心神,指着一棵剩下半边的松树,道:“你知不知这棵树的来历?”
青梅摇了摇头。
“不知。”
“不知道就对了。”
宇文建元朝着青梅坏笑一声,双手放到身后,显得颇为得意:“因为这棵树根本就没什么来历。”
“当初那老道士打算在这做个道观挣咱们宇文家的钱,但也不说自己能干啥,最后就被打赏了一点闲钱,他倒也没恼火,选了这儿开宗立派。”
少年伸手一推,这棵松树上的积雪便簌簌落下,其中有些落在青梅的肩上,被宇文建元伸手擦去。
“结果不成想,居然有一棵松树从这儿的地砖缝里长了出来,气得老道又是跳脚又是骂人,最后一气之下,干脆把道观的名字取成青松。”
“可是后来道观没了,他人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两年前一场连续一个月的大雨,弄得天下人心惶惶,一道天雷直劈皇宫,却打在这棵松树上。”
宇文建元望着那断面上焦黑的痕迹,摇了摇头:“可惜那天也没发生什么事,道观还是那个道观,松树被劈没了一半也还是在这。”
他好像觉得有些累了,走到门口,拎了两张还算干净的椅子,用自己随身携带的丝绢帕巾擦拭一番后,随手将价值千金的帕子丢到一旁,便拉着青梅坐了下来。
“殿下说的,难道不正是这松树的来历?”
青梅见他停下话头,见缝插针地问道。
宇文建元摇了摇头,笑道:“这哪算来历,不过是一棵不合时宜又倒霉的松树罢了,加了一个脑子犯浑的老道士和一些吃饱了没事干,捧这臭道士臭脚的达官显贵,算不得什么引人入胜的故事。”
“但有时候...我会想啊。”
宇文建元瘫在椅子上:“我能不能放下一切,不当皇子,不当纨绔,就学着那老道一样,兴之所至就开个道观坑蒙拐骗,天天和一棵树啊,柴米油盐那样的东西较劲,不是更轻松吗?反正有大哥在这天下又不需要我担心...”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活像个上了年纪抱怨自己男人没出息的怨妇。
青梅默默地听着,不说话,也不做什么。
“呼...”
宇文建元长出一口气,不知为何,脸颊似乎在微颤。
“但是不成啊。”
“天天大鱼大肉的,总不能净拉点脏的出来。”
少年郎咬咬牙,像是在对天上的什么东西发狠。
“殿下,恶心。”
青梅扇了扇鼻翼,滚圆翘臀往一旁缩了缩,似乎恨不得站起来跑走。
“讨打!”
宇文建元忽然站了起来,往松树上掰下一串松针,往青梅身上丢了过去。
青梅立刻站起,拔腿就跑。
“殿下杀人啦!”
少年跟在她身后,抄起旁边的积雪就朝青梅身上扔去。
“你叫啊,叫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你的。”
“破喉咙,破喉咙!”
“这机灵还是我教你的!”
宇文建元笑骂一声,继续扔雪球,青梅起先一直是躲闪,但很快就得寸进尺,开始学着样子往宇文建元身上丢雪球。
两人打闹着,在道观里上蹿下跳,雪块粘在两人的衣襟上,将昂贵的袍子都打湿。
但是没过一会儿,宇文建元就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举起右手示意自己投降:“别打了,呼,呼...我没力气了。”
青梅袅袅婷婷地转过头来,对着气息平稳的宇文建元,哼了一声:“殿下又在骗臣妾。”
“没骗你,真的没力气了。”
宇文建元拉住青梅被雪冻得略微发红的手,放在手心小心翼翼地搓着:“本王现在很累,要被人背着才能下山,青梅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啊?”
青梅故意看了看四周,装出一副忧虑的样子。
“殿下,附近都没有别人。”
“那正好。”
宇文建元笑着打了个响指,转身把那棵小松树上的雪花全部拍掉,随后走到青梅身边,伸出双手:“来,自己上来。”
青梅显然有点惊讶:“殿下,难道不是臣妾...?”
宇文建元刮了刮她的琼鼻:“你还真想让我在大家面前出丑是吧?”
“反正殿下不着调...”
青梅嘟囔一声,接着迅速被宇文建元敲了个暴栗:“嗯?”
“臣妾知道了。”
身穿青色旗袍的女子走到宇文建元身边,勾住他的脖颈。
少年那张比美艳女子都要祸水的脸触手可及。
青梅下意识并拢了双腿,低下头去。
“唉...”
宇文建元的叹息声勾起了她的下巴:“殿下,臣妾不是...”
“是什么是。”
少年忽然在她眉心一吻。
青梅忽然怔住了。
“别死啊,青梅。”
宇文建元大大咧咧地笑着,回头踢了一下那棵松树:“你也是,要是我回来的时候你不在,我就放火把这座山都烧了。”
丢下这话,一直以柔弱示人的少年便化作狂风,向着山下卷出一道长长的白痕。
他仰天长啸。
“家住帝京紫气乡,平生豪举少年场,十千问鼎黄楼上,百万雄师堕刀旁。”
“不就是一座江湖吗?小爷我偏要闯上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