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虽然出了不少事情,但京城里张灯结彩、饮酒作乐的还是不少。
酒楼上满是酒菜的香气,春楼的女子们浓妆艳抹地出去接客,没名气的乐师在街上抚琴而歌,唱的都是些为帝王家歌功颂德的老派曲子,但看他们面前的金银钱财,倒是惹人眼红得紧。
因为感念和平来之不易,本朝大度地允准了他们开设马市的请求,还赏赐了不少金银珠宝,鞑靼国为表诚意,宣布千香公主有意和亲,只是目前尚未确定夫婿。
当然,某人的荒唐行径,也被这新闻给掩盖了下去。
消息一出,民间百姓的话题便全都是这个了,虽然有些人觉得不该这么便宜那些北边的野蛮人,得狠狠地从他们身上捞几块肉下来才能答应,但更多的则是能娶到异国公主的自豪和畅快,觉得本朝国力丰盛,陛下英明神武。
得益于此,京内过年的气氛也变得更浓烈了起来。
而在这种气氛被烘托至最高潮的时候,一则消息更是往京城这座热气腾腾的火锅里丢了一把辣椒。
太子殿下要行成人礼了!
成人礼,听起来不算什么大事,若是离京城远的,恐怕更是会对此一头雾水。
但住在京城的都是非富即贵,对此事的重要性,可谓心知肚明。
成人礼,便意味着本朝太子一位正式宣布的时机。
若是些气数将尽的朝代,这成人礼何时开始,何时便会在朝堂后宫上刮起腥风血雨。
但对于现下的太平盛世,成人礼却意味着国泰民安。
而且,能让黎民百姓都确定这个国家未来的储君是谁,无异于一颗定心丸。
反正肯定是端正英武的大皇子殿下,而不是二皇子这猪狗不如的畜生!
在这样带着些咬牙切齿的心思之中,时间便来到了成人礼的日子。
不过在这样一个举国欢庆的清晨,却有一人心情糟糕。
“唉...”
宇文建元喝干了杯中的茶水,心情郁闷地叹了口气。
早已守候在一旁的桃红立刻帮他倒上了新的一杯,坐在他对面的赤翎则挥了挥手,让一柄小飞剑悬到他头顶。
“叹什么气啊。”
“你们不懂。”
宇文建元伸手捏住头上那柄黄铜飞剑,让它在指尖转了起来。
“殿下是觉得这些行礼啊,仪式啊什么的很麻烦,所以在烦恼呢。”
青梅的声音响起的瞬间,宇文建元忽然感到背后一凉。
他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到青梅的手上正捧着一个梨花木制成的雕花大匣,而在她身后的站着的约莫二十名宫女,则各自捧着其他的物件,从玉佩到腰带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把佩剑。
“既然知道的话那就别让我穿这些啊。”
宇文建元气势雄浑地站了起来,然后被青梅一个眼神就按到墙上。
“那可不成。”
“殿下的成人礼,可是人生难得。”
青梅眯着眼睛,朝宇文建元身边走了一步:“桃红,赤翎,搭把手?”
几柄黄铜小剑从赤翎的大袖重飞出,钉在了宇文建元的四肢上。
桃红怯生生地伸手,却直接压得宇文建元难以动弹。
“殿下...很快的,您就忍一忍吧。”
桃红望着咫尺可碰的宇文建元,吐气如兰。
“你们这是以下犯上...这是,这是欺师灭祖!”
“这袍子花了十万两白银制成。”
宇文建元的话被青梅冷冰冰的一串数字给塞了回去。
“啧...可恶,我名声那么臭,怎么还费了那么多钱。”
宇文建元砸吧了一下嘴,叹道。
“那您也是二皇子,代表了本朝的脸面和地位。”
青梅没好气地呛到,走到桃红身边,起手就脱下了他的外搭。
桃红连忙低头,不敢再看。
赤翎从腰间取下两个摘了芯的小钟,盖在耳上。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后,宇文建元才在侍女们的服侍下换上了为成人礼所准备的衣服。
外穿的一套是紫金蟒袍,上有八条缠绕不定的巨蟒,每一块鳞片都栩栩如生,在不同的角度下看去,色泽光辉都有所不同,头戴深紫英冠冕,缀以珍珠为旒,两侧则以青玉玄丝作为耳饰,束发所用的簪子是以十年深磨犀角为材制成,褐墨之中透着水光,乃是一等绝品。
其他种种装饰,皆无凡物。
至于他腰间所佩的长剑以小叶紫檀作为剑鞘,光是这鞘,便价值不菲,遑论藏在其中的名剑,正是那天下剑谱第十五的利器——古剑婉月。
屋外缠绕许久的乌云忽然散开了。
冬日炽白色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宫门,照在宇文建元的身上,脸上。
少年平视前方
青梅立刻跪了下来。
连带着赤翎,桃红,以及那一众宫女。
“见过殿下!”
“见过殿下...!”
女子们的声音仿佛一阵又一阵的波涛,冲刷着宇文建元的内心。
他忽然想起为何从小到大,他都一直不喜欢穿这种礼服。
因为太重,太累了。
总是会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尤其是他这身骨头架子,根本不能像自己的大哥那样撑起袍服,就会显得异常拖沓,若是往小了改,又会不够大气。
只是不知何时,他居然长这么大了。
大到能撑得起这身紫金蟒袍。
大到能俯视脚下的众女。
大到...能要独自面对这天下。
宇文建元压下心头的叹息,缓缓开口。
“平身。”
声音沉稳,全然不似那个过去轻佻爱玩的他。
众女这才起身,却无一例外地压低了头,让自己没法高过少年。
“走。”
宇文建元一脚踩进深冬的寒风之中。
众女们在他身后散开,像是彩凤精致的尾羽。
他一路穿过,路上所见的百官无不低头叩拜。
可宇文建元却连一点目光都没有给他们留下,他只是盯着自己面前那条白玉砖所铸的大道,凝视着尽头那金碧辉煌的大殿。
叩拜声不绝于耳。
他终于来到了那阶梯之下,开始攀登。
这每一层台阶都有其名,或是出自典故,或是出自志怪。
踩着这条台阶,便像是将天下踩在脚下。
行到一半的时候,宇文建元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去。
他的身后已经不剩下一人。
奴婢怎配上殿?
少年忽然有些嘲讽般地笑了。
在他面前,百官分列两旁,他们的帽子在风中摇曳,像是一朵朵开在煤炭上的花。
宇文建元转头继续攀登,最终停在了八十八层那异常宽敞的台阶上,阶梯上绘画着紫金色的八条巨蟒皆被他踩在脚下,如同驮着他在茫茫云海中穿梭。
他忽然有些茫然。
可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忽然越过了他,停在了九十层绘有金色蟒纹的台阶上。
金色的四爪蟒袍晃了他的眼睛,让他不得不抬头。
而那个身影,也刚好回过头来。
长相迥然不同的兄弟俩对上了视线。
一个苦笑。
一个严肃。
站在最高处的龙袍男子望着他们,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
“启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