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礼又称冠礼，但在民间算不上有多普及，民间的成人礼，莫过于去找个红娘说门亲事，欢欢喜喜把人丢出家门。
唯有达官显贵、世家大族、天潢贵胄这些有不少余钱的，才会花时间和精力去给自家的儿郎举办冠礼。
其中以帝王家最为盛大繁琐。
但好在，宇文建元早已将行礼的流程烂熟于心，因此并未如何慌乱。
他看着他的兄长捧着那顶天子之下第一的冠冕，看着他向着“天地宗人”四个方向叩拜，看着他进入大殿，在其中换下那身尊贵的蟒袍，换上那顶金珠冠冕和四爪蟠龙长袍，抽剑出鞘。
侍从送来了祭酒，宇文建元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将酒液倒进口中，立刻咽下。
一杯又一杯，直到其中环节都结束，宇文建元才趁着转身的机会以袖袍遮面，打了个酒嗝。
繁琐复杂的礼仪接踵而至，本就不胜酒力的宇文建元感觉自己的脑海开始有些昏沉。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不倒下的，只觉得天地混沌，眼前一片迷蒙。
他没来由地想起五年前场阴险的刺杀和狠毒的计谋。
他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忘了让人去烧掉墨惘剩下的遗物。
他的眼前一阵黑一阵白，黑的是那些鄙视他的文官，白的是那些用白眼看着他的武官。
还没等脑海想过，一阵短促而低微的“哈哈”便脱口而出。
真是好笑...
少年仰头看向炽烈的太阳。
我这种人居然也有用鼻孔看人的一天啊。
他拿起装着最后一杯祭酒，倒在面前的地砖上，脚步虚浮。
祭天。
也祭地。
他转过身去，那个虎背熊腰的龙袍男人携带着面容冷峻的龙袍少年拾级而上。
那是独属于他们的地方。
独属于他们的风景。
此后天南海北，都将归于他们手中。
宇文建元闭上眼睛，随后诚心诚意地，跪了下去。
他知道站在最高处的两人会回头四顾，俯瞰这个小小的天下，其中也许会有些目光落到他的身上，但那又如何呢？
从今日起，他们便不再是一路人了。
宇文建元又哭又笑，不再抬头，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好像在腾云驾雾。
恍惚之间，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和他说着什么，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在一辆车厢之中。
青梅和桃红坐在他的对面，闭目养神，身旁放着一个食盒，根据气味，宇文建元能判断出这应当是醒酒汤。
而在她们两人的另一边，则坐着一脸愤懑的南宫望竹。
看来对于被带出来一事，她仍然有些不情不愿。
“额...”
宇文建元刚想动弹，就觉得一阵头痛欲裂，让他不得不按住脑袋，才勉强压下那股钻心的疼痛。
听到他的声音，桃红和青梅连忙睁开双眼，青梅抢先一步坐到他身旁，伸手按住了他身上的几个穴道，开始帮他舒缓血脉。
“看来...是出来了？”
宇文建元强撑着意识，问道。
“是。”
桃红说道：“按照殿下的布置，我们偷偷从许久未开的广华门出来，只是可惜，没能带上殿下的衣服。”
“不打紧，反正我穿着也不习惯。”
宇文建元宽慰道。
看到他虚弱的模样，青梅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问道：“殿下，你为何要饮酒呢？分明身上有天道禁制，破戒便会有损——”
宇文建元的手指按在了她的唇上，朝着南宫望竹挤眉弄眼了一番。
“休要再提。”
少年摇摇头，苍白的脸上笑了笑，随即转向一脸不快的南宫望竹：“本王没死在路上，你是不是很不高兴啊。”
“小女子不敢。”
南宫望竹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这话好听，赏你一文。”
宇文建元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文铜钱，丢到南宫望竹的脸上，后者顿时张牙舞爪，但是看到宇文建元那苍白的脸庞，却又莫名收敛了起来，转过头去盯着马车的窗帘。
宇文建元也没心情继续和她嬉闹，推开青梅的手，敲了敲车门：“我去外面吹吹风。”
“这...”
青梅刚想阻止，但却被桃红拉住了，思量片刻之后，青梅才一脸担忧地缩了回来。
看到两人这幅样子，宇文建元感到有些好笑。
平时都是青梅担当拦人的角色，省得其他几个姐妹们乱跑，结果现在却反了过来，
宇文建元伸出手，各自摩挲了一下青梅和桃红的脸颊，这才跳出车门。
跟在车厢旁边的枣色大马立刻顺从地放缓了速度，等到他稳稳地骑上去之后，小跑几步赶上前头。
宇文建元望着京城，忽地感到有些奇怪。
的确，今日行冠礼，大街小巷本就要清场戒严，但也不至于如此安静，就连诗书赞颂的声音都没了去。
他下意识地将手伸向腰间，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在车厢中的桃红和青梅也察觉到了异常，武功更高的桃红翻到马车顶上，如春天桃花般的裙子上流转出水波般的气流。
宇文建元绷紧了身子。
以他的想法，就算要他的命，那些江湖人士也得在京城外面。
但是没想到，居然在京城里面就有人忍不住了吗？
他双脚一夹马腹，催促着胯下爱驹加紧几步，却又忍不住咳嗽出声，手背上沾了些血沫。
但没出几步，少年便忽然一拉缰绳，在一个路口前停马驻足。
哒哒的马蹄声却不曾停下。
另一匹深黑色的高头大马从墙后缓缓走出，金色的四爪蟠龙在其上夭矫舞动。
除了刚刚被确定储君之位的太子殿下，还能是其他什么人了？
在他现身之后，将近一百名身穿重甲，脸覆铁面的骑兵从几条巷子里整齐划一地涌了出来，分列两旁。
玄铁卫。
皇城禁军其中的一支。
宇文建元没有说话，只是暗自在心中笑了一声。
他早该想到，自己这下三滥的计划，根本就瞒不过这位未来天子。
青梅坐在窗旁边，指缝间缓缓伸出几枚银针。
车顶上的桃红双拳越发粉嫩。
只要宇文建元一声令下，二人便会出手。
太子殿下的马蹄声近了。
九尺，六尺，三尺...
两匹系出一脉的名驹对上了眼，鼻腔中喷出的热气在寒冬的低温之中仿若两团熊熊燃烧的白色烈火。
宇文建元那握紧缰绳的双拳指节压得劈啪作响。
那两双截然不同的眸子对视着，好像谁都不愿意退缩。
少年与少年错身而过。
太子殿下脱下那件金色蟠龙袍，将其披到宇文建元的身上。
顿时满街寂静。
宇文建元抬头，看到那一百玄铁卫之后，又有数百名穿戴不同的甲士从城中的街巷里涌出，站在直通城门的官道两侧。
宇文宗室的皇旗在突然刮起的狂风中猎猎作响。
也不见有谁人开口，满城便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呼喊。
“玄铁卫，恭送殿下离京！望殿下一路顺风！”
“皇天卫，恭送殿下离京！望殿下一路顺风！”
“沉风卫...！”
“勋灵卫...！”
旗帜四百，甲士一千。
三千六百声恭送。
城门大开。
宇文建元深吸一口气，攥紧了身上的蟠龙长袍服。
南宫望竹怯生生地从车厢中探出头来，只看到那披着黄金蟠龙袍服的少年低下了头，扬起马鞭。
他脸上的表情，让南宫望竹一时有些陌生。
“走了。”
一人一骑，纵马出城。
在他身后，太子殿下慢慢地踏向那朱红明黄的禁城大宫。
却是嘴角含笑。
是日，太子之位确定
是日，二皇子宇文建元封梁王，依令就藩。
却无封地。
梁王离京之后，朝廷言官蠢蠢欲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