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朗，站在门外的霍东河搓了搓额头上的汗水，一脸赔笑，肩膀上浸透了冷风的毛巾就这么挂着，他却不敢去擦。
霸下城是京城附近的交通枢纽，往来客商络绎不绝，霍东河这个茶馆老板也因此得福，生意一直无比兴隆。
可最近几天不知怎的，熟识的茶商都莫名提高了茶叶的价格，霍东河四处打听，才知道几条水运河道都被暴雨带来的泥沙堵住，别说茶叶，不少其他奢侈玩意的价格也都水涨船高。
“那个...许管事？”
霍东河小心翼翼地喘着气，看了一眼身旁戴着斗笠的几位黑衣客，显得颇为胆怯。
眼前这许管事已经掂量他带来的银钱足足好几个呼吸的时间了，生性胆小怕事的霍东河额头上的汗是越擦越多，尤其在身边这些不知来头的黑衣客眼皮底下，他就更是害怕。
“咔啷。”
终于，许管事把装着银钱的袋子丢给一旁的小厮，看向霍东河。
这个年过四旬的男人脸上已经见了皱纹，连年的劳苦让他看起来精干不少，但身子却还是北人常见的高大，只是因为一直佝偻着身子，畏首畏尾，才显得有些矮小。
许管事笑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拍了拍霍东河的肩膀：“霍老弟啊，来，来。”
霍东河打了个哆嗦，身子骨像软糕做的一样，任由许管事拉着。
“啥...啥事？许管事？”
“嗐，叫管事就见外了。”
许管事摇了摇头，却并未否认：“就是老弟啊...你也知道，最近河道淤积，想要把茶运到这儿来，走水路是难了些，所以...”
许管事搓了搓手手指。
霍东河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手哆嗦着从腰带上解下一个小囊，正要递过去，却被许管事一把按住。
男人茫然地抬头，只看到许管事那做作的大笑。
“诶呀诶呀，霍老弟，我和你开玩笑呢，开玩笑。”
许管事笑着拍了拍霍东河的肩膀，力度之大，打得霍东河肩膀都歪斜下去。
“是，是吗？开玩笑啊，哈哈。”
霍东河扯着嘴角，干巴巴地笑了几声，但谁曾想许管事忽然用上了几分力气，拉着霍东河走到远处，小声道：“霍老弟，这茶叶的价钱，我无所谓，看在咱们的交情上，少一点就少一点无妨，但有件事，老哥我想请你帮个忙。”
霍东河一听，这才明白过来，连忙问道：“什么事啊？”
“嗐，也简单。”
许管事用大拇指隐晦地指了指在房里的那几个黑衣客：“老哥我这有些客人，是从南边来的，是些世家子弟，吃惯了山珍海味，想尝尝地道的京城小菜，但老哥我还得跑商，所以要不老弟你...？”
霍东河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那些站得笔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黑衣客，又看看笑脸吓人的许管事，咬了咬牙。
“好！”
他用力点了点头：“许管事交代的事情，我一定办妥！”
“兄弟！”
许管事见他答应得爽快，脸上这才露出了情真意切的笑容，大手一挥，便有体格精壮的短工将大小茶包放上牛车。
“老哥我在这里先谢过了！”
许管事又用力拍了拍霍东河的肩膀，这才走到那些黑衣客旁边，一脸谄媚地行礼，说了些什么。
霍东河看着许管事的背影，忽然被其中一位黑衣客瞪了一下，赶忙小跑到牛车前面，牵着老牛的鼻环，将装满的一辆牛车先移到街上。
等他把所有牛车排好，一转头，却发现那些个黑衣客都已经跟在他身后了，霍东河顿时被吓一跳，耗尽了毕生胆气才挤出个笑脸来，道：“几位爷，这，这边...”
日头刺眼，冷风杀人，像是话本小说里的冰火二重天，霍东河原本还打着点矜持，但后来还是败给了自己的身体，顾不上体面，用毛巾盖住头脸。
霍东河一路走，一路琢磨，结果越琢磨，脸色就是越苦。
这些黑衣客几乎把来者不善给写在了脸上，要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们愿意喝完茶走人那最好，就怕...
霍东河小口小口地叹息着，他家底不算特别殷实，沏茶选茶煮茶的手艺也不够他到京城去落脚，要不是媳妇眼光精准看中了当年毁坏最严重的霸下城落脚，恐怕他们还在不知道哪个旮沓喝西北风呢，哪能像现在这样有小富即安的日子？
霍东河越是思量往事，心底就越是觉得闷得慌。
明明大事到头，他却不知怎的荡开一笔，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想小时候那些读书人腰佩玉饰的风景，想当初走山河时看到的兵强马壮，想年少时见过的游侠仗剑而立。
可想到最后，霍东河忽然想到一件要命的事情，一下子把他从云端给拉了下来。
女儿的朋友今天要经过他家！
霍东河猛地停下脚步，愣了愣神，随后直接往自己脸上来了这么一下。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四野。
猪脑子，这种事情都能忘？
霍东河懊恼不已，赶忙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他已经走出了进货的镇子，四周山高林密，是附近十里人烟最少的地方。
一个黑衣客眼看霍东河停步，又看他像个疯子似的掌自己嘴，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催促，却看到霍东河一脸为难地转过身子，拉下毛巾，露出那张被晒得泛黑的脸。
“诸位老爷，那个...咱们好像走错道了。”
“？”
黑衣客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茫然。
一个时辰后。
霍东河喘着粗气冲进自己家的茶馆，也不管旁人怎那讶异的视线，猛往嘴里灌了几口茶茶水，这才看向自己那身材丰腴的媳妇，问道：“人呢？”
媳妇白了霍东河一眼，指了指一旁摆好的火锅，还有那位并不好看却坐姿笔直的女孩。
看到火锅里面还是空的，霍东河这才松了口气，谁知道媳妇直接踩了他一脚，问道：“叫你去买茶叶，怎么去了那么久？”
“欸，这个...”
霍东河脸上没什么表示，心里却痛得跳脚，连忙讨饶：“出了点事儿...”
“什么事儿，别是和哪家小姑娘鬼混吧！”
媳妇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引得其他茶客都心里一惊，霍东河向着四周连连抱拳，才把惊讶弹压下来，随即小声地道：“媳妇儿，女儿朋友要来了，给我点面子行不？”
媳妇狠狠剐了他一眼，小哼一声，进去拿了装满蔬菜的篮子出来，一脚踹在霍东河的屁股上：“出去接客！”
霍东河也不争辩什么，憨憨地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便走出门外。
刚好，有一辆造型华美的马车经过，霍东河立刻挥手，满脸高兴地道：“喂！客官，您今儿个走运了，咱们小店刚好要吃火锅，客官要不要进来吃点？”
躲在家里的街坊邻居们都用见鬼似的眼神从窗户里看着霍东河，心想这老板莫不是疯了？
能在这个时点以仅次于天子的五驾经过此地，除了那位还能是谁？
可霍东河却是那幅信心满满的模样，搓了搓手，模样真像个接客的普通中年男人。
马车的车帘子被掀开，露出了一张似男非女，笑意苦涩的面庞。
“可惜，本王现在身后有人跟着，就不叨扰了。”
“谁？谁跟着你？”
霍东河赶紧往马车后面看了看。
一整队的游民远远吊在马车后面，晃晃悠悠的，像一排要倒下的老树。
“不打紧，不打紧。”
他热切地说着，走到马车旁边，赔笑道：“进来吃点粗茶淡饭，不碍事的，反正这道这么宽敞，让他们走便是。”
“但...”
车内的俊美少年还想开口拒绝，可就在这时，他的眼前却骤然一花，等他再仔细观瞧的时候，却是无论如何也寻不到那中年男人的身影了。
“诶，干什么呢你们！”
霍东河忽然出现在了那伙游民前面，一直以胆小示人的脸上正义凛然。
“...”
游民们沉默着，一语不发，只是其中有几个的手上，忽然亮出了兵器，白晃晃的光，像屋檐口结出来上的冰。
霍东河见状，挠了挠头，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咧嘴一笑，露出那满口黄牙，向着后面喊了一嗓子。
“嗐，多大的事儿啊，客官，我这就帮你摆平。”
穿着寒酸的中年男人猛然踏出。
一脚便崩碎了三里长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