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宇文建元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
他摸索着睁开眼睛，便看到一身桃花的桃红凑到坐到身旁，眉间忧虑沉重。
“殿下...”
眼看她又要垂泪，宇文建元赶忙挥了挥手：“别哭别哭，这不是没死嘛。”
可桃红闻言，却还是翻身跪下，眼泪像不要钱似的流了下来：“奴婢护主不力，该死！”
“好了好了。”
宇文建元费劲地坐了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痛，还有些犯恶心，但坐了一会儿后，种种不适便消退下去。
少年下床，走到桃红身边，将她强行拉了起来：“我又不是没带人过去，硬要说的话，得是赤翎这丫头办事不力。”
“殿下...”
宇文建元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顿时看到只穿单衣的赤翎躺在自己方才休息的那张床上，缓缓下跪。
“奴婢办事不力，请殿下赐死。”
“唉...”
宇文建元挠了挠头，拉着桃红坐到床边，望着桌上那盏红灯，怔怔出神：“我这人一向觉得，活着受罪比死罪更恨，所以我不会赐死你俩，再说你们要是死了，我又去哪找愿意跟着我的人啊？”
“还是说...你们恃宠而骄？”
少年嘴角笑如刀。
“不敢！奴婢不敢！”
桃红又要跪下，但这回，宇文建元的手仿佛生铁浇铸，让她手腕生疼，无法跪下。
“客套的话就到此为止，赤翎，你看到那老者的剑招了，对吧？”
“是，殿下。”
赤翎不敢抬头，诚惶诚恐地道。
“属下的确看到了那老者的招式，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宇文建元望着灯火，追问道。
“只不过那琴师不够逼出他的真本事。”
赤翎答道：“他所使用的招式虽然精妙，但大多随手而为，并非蕴含了自身的剑道体悟。”
“原来如此。”
宇文建元点点头，认可了这番说法：“不过在我这等凡夫俗子的眼里，光是那寥寥几手的风采，便足以称为剑仙了吧？”
“你觉得，那披甲老者在什么境界？”
他又问道。
“拟龙以上。”
赤翎答道。
“不错。”
宇文建元伸手捏住赤翎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眼睛。
“上四境的强者，虽然并不一定就强过拟龙境的霍东河叔叔，但至少也是天下前二十的高手。”
“这种强者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霸下城，我们却什么都没察觉到，不觉着奇怪吗？”
他擦掉赤翎嘴边的血迹，将她推倒在床上，又帮她将被子盖好：“即便只是猜测也好，你觉得他会是什么人？”
赤翎在被子中的双手连叉几下，随即吐出几个名字。
“百年内踪迹全无的上四境高手，有大剑士李东筹、刀客冯停雪、书生秦玄、钓鱼客欧阳文章。”
“四中选一啊。”
宇文建元咬牙切齿：“罢了，说不定以后都见不着。”
可话一出口，他就想起这披甲老人说过“今儿”这个词，一时有些牙酸。
该不会真被这老头给惦记上了吧？
宇文建元赶忙运起呼吸法门，压下心头的繁杂思绪，等到心平气和之后，才转向桃红：“青梅、还有其他人呢？”
桃红捂着自己的手腕，虽然那上面的印记早已消失，但她却还是捂着，回道：“青梅姐就在楼下，帮着霍先生整理东西，至于南宫主簿和其他人，青梅姐寻了一间客栈让他们住下，有紫微姐姐看着，应当无事，哪怕那披甲老人寻去，也能逃出生天。以及...霍先生让臣妾转告殿下，他们一家会保殿下安全离开霸下城。”
“好。”
宇文建元笑了笑，拉过桃红的手，说：“虽然知道叮嘱你多少遍也没用，但我还是得说，你啊，放肆点也无所谓的，”
桃红只是固执地摇头。
宇文建元见此，也只能无奈长叹。
他摸了摸桃红的头发，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竹筒，倒出一粒色泽如墨的丹药，放到桌上：“让她把药吃了，待会儿我端饭上来给你俩。”
说完，他便立刻推门而出。
屋内的两人相视一笑，桃红却在笑过之后，立刻走向桌子。
赤翎的笑脸立刻僵硬起来。
她怕苦。
宇文建元缓缓下楼。
此时的茶馆一楼已经比早上齐整了许多，霍东河的媳妇正在后厨忙活，霍东河在门外扫雪，不知是不是早上过于造孽的缘故，他扫雪扫了一整条街，一直都快扫到城门口都不曾停下。
宇文建元只能走向看似无事的霍白玲，问道：“刚才有没有一个披着软甲的老人经过？”
霍白玲看了宇文建元一眼，便埋头于桌面上的书页：“没有。”
“这样...”
宇文建元松了口气，目光落到霍白玲面前的书上，定睛一看，才知道这并非普通的诗书话本，而是账房簿子，上面按照日期密密麻麻地记载了每一笔进账和支出，宇文建元看到的这一页，刚巧是今日的进出。
当看到上面桌椅板凳的支出时，宇文建元顿时有些赧颜，连忙用咳嗽掩饰。
但他这般技法，却根本没法瞒过已是二品高手的霍白玲的眼睛。
这个长得并不算好看的女侠歪了歪头，笑道：“怎么，几年不见，脸皮子变这么薄？当初恳请我赊账给你买包子，信誓旦旦会还的那个小乞丐藏哪儿了？”
“一码事归一码事。”
宇文建元坐了下来，帮霍白玲磨起墨来，道：“当初我身无分文，当然死猪不怕开水烫，现在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当了家知道柴米贵，哪能像以前一样赖皮。”
“而且当初我欠你的钱可是还了的，你可不能不认账啊。”
宇文建元为自己叫起屈来。
“确实是还了账，不过说起这茬，我倒是有些好奇。”
霍白玲咬着笔杆子，看向宇文建元：“你当初是怎么弄到钱的？”
“当时的你没现在这样的武功，就算底子好，那也不过才下八品，打短工都不见得有人能招你，所以我是真的有些好奇，你当初到底是怎么赚的钱？”
“咳咳。”
宇文建元向着一旁咳嗽了几声：“刨根问底，可不是大丈夫所为啊。”
“我是女子。”
霍白玲笑笑，眼神微眯：“要说当时的你有什么过人之处嘛...顶多也就是那张脸皮，还有几分姿色，虽然没现在这样就是了，所以你该不会...？”
“胡说！”
宇文建元义正言辞：“我堂堂二皇子，身份尊贵，岂会做那等不知羞耻的事情！”
“我也没说你做了啊，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霍白玲看着宇文建元的奋力否认的模样，嘴角又翘起几分：“所以到底是怎么赚来的？”
宇文建元挠了挠脸，说：“当初我撺掇了个摊子，打算给人算个命，结果被一个庄稼汉看上会写字，替他写了封家书...”
霍白玲怔了一会儿，随即捧腹大笑。
“呵呵...”
宇文建元干笑着陪了几声，刚想问问什么时候吃饭，却忽然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笑声。
抬头一看，霍东河正大笑着走进茶馆，而在他身后，那个披甲老人正一边掏着耳朵，一边摸着肚子，看来是饿了。
见他看来，披甲老人抬抬眉毛，估摸着算是打招呼的意思。
宇文建元笑不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