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躲在房间里的宇文建元长吁短叹。
身旁的桃红帮他看着浸了热水的脸盆，青梅则是用手在他脸上不时捉捏着，替他放松那一路上绷紧过分的脸。
“累死了累死了。”
宇文建元一边甩着手，一边抱怨：“想不到那老家伙的招数这么难学，我都用达摩经里的招法简化了，居然还是那么费劲。”
“那也是殿下悟性超凡，一般人哪能想到用那种方法来简化剑招？”
青梅微笑道。
“就是。”
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的桃红也趁着话头说道：“要桃红说，那就是殿下天资卓绝，殿下方才走得急没瞧见，但我们可都是看到了，殿下露出那一手以后，小隼营的人再也没有像刚才那样闹腾过了。”
桃红说着说着，竟有些喜不自胜起来，好像刚才人前显圣的是她一般自豪。
“净吹嘘，你啊，就是太向着我了，这种事儿，还是得专业的人来才算公道。”
宇文建元摸了摸桃红的头发，转向旁边一声不吭的赤翎，问道：“你怎么看？”
“马马虎虎。”
赤翎没好气地道，手中悬浮着的三柄小剑由此收入袖中。
但宇文建元却面露惊讶：“难得你居然会认可我的武功，莫非我还真是绝世天才来的？”
赤翎赶紧改口：“少得意忘形了，不过是踩了运气得了那披甲高手的几分神意而已，武道一途还长着呢，你今天那招，只能唬人，要说杀人，可远未够班。”
宇文建元听了这刻薄言辞，倒也不恼，反而指着闭目养神的赤翎，向着桃红清梅二女郑重道：“听听，这才是仗义执言。”
“殿下，仗义执言不是这么用的。”
青梅收回手，提醒道。
“你这也算仗义执言。”
宇文建元拍了下桌子，毫无脸皮地道：“本王说一就是一，你这就是仗义执言。”
三女顿时都笑了起来。
宇文建元见三人终于开怀，嘴角笑意也真切了几分，伸手又刮了刮桃红的面颊，这才起身，道：“我去吃些宵夜，要不要给你们留一点？”
三女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目光竟是有些同仇敌忾的味道。
宇文建元只能大呼“没有口福”，掩门而走。
今天他们一行人下榻的并非客栈，而是专用于官府招待的会馆，据青梅所说，这儿的会馆招待听说他要来，一个个都跟疯了似的，先是一伙人哭鸡尿嚎了整整一宿，最后一个个咬牙切齿地准备好了遗书，方才来给他们做活。
宇文建元推门而出，正中见到一棵不合时宜的开花桃树，左右两侧则是高高在上的文竹，其间一条流水斜穿过院子，照得那上面几许青苔越发苍翠。
院中照明并非寻常可见的灯笼，而是用了数颗上好的夜明珠，照得院子里光亮正好，既不会看不清路，也不会破坏了夜色。
宇文建元看了一眼那些新鲜的泥土，嘴角微翘。
臭名昭著的二皇子殿下做过多少坏事，那是数也数不清的，但其中总有那么几件比较响亮，比如买了人家的诗词装作是自己的，结果后来还用竹子打了那作诗的学子一顿；比如为了一个花魁砍下一棵桃树，然后让整个镇子的人都去种植桃树。
想着这些荒唐事情，宇文建元自己都笑了。
有这样糟糕的名声，还真是不冤。
不过这会馆不愧是文人骚客集会之所，方才房间里的文房四宝价值不菲不说，就连他现在脚下踩的砖头，都是久负盛名有着典故的艳阳砖。
只是宇文建元懒得记这些没意思的东西，所以就只能在这儿留下脏兮兮的脚印，却没有半点愧疚的心思。
连过几扇大门，宇文建元才来到了会馆的主院，因为刚才通过别院的时候就碰上了不少侍从奴才，所以他前脚一出门，后脚便有一堆人拿了桌椅板凳和夜宵过来，也不管什么“正亭不可食”的计较，直接在这主院里摆了席。
看了这夜宵的丰盛程度，要不是宇文建元说是宵夜，恐怕他们会直接按照过年席的标准来上菜。
酒菜摆好，宇文建元看着一个脸颊有痕的少女，拿起一颗炸肉丸子丢进口中，点了点头，说了一声“不错”。
一旁始终弯着腰的富商管事心下大喜，暗自决定回去一定给这炸肉丸子的厨师大加打赏。
可谁料宇文建元紧跟着的下一句话，却让富商管事额头发汗。
“管事贵为商贾，居然只能戴得起三珠宝玉，当真是有些掉价。”
按照皇朝律例，入了商籍，便要受到诸多限制，这佩饰上更是如此，佩戴的宝玉不可以刻画出三颗以上的珠子或圆形。
富商管事身上佩戴的宝玉，乃是祖上传下来的传家宝，因为平日一直引以为豪，今次才也戴了出来，却不成想这个名未必符实的二皇子，居然有眼力到能抓住这个把柄。
富商管事顿时露出了绝望的目光，正想跪下，却听到宇文建元道：“三颗戴少了。”
管事慌忙抬头，却看得宇文建元那张比女子还要美艳几分的脸庞上笑容戏谑：“自今日起，无论玉上刻了多少珠子，本王都特许你戴，若是有想要找茬的，你便让他们来寻本王，本王来和他们说这些道理。”
管事顿时大喜过望，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忙不迭地磕头谢恩。
宇文建元挥了挥手，后者顿时如蒙大赦，朝着其他几位侍从丫鬟挥了挥手，刚要退走，却听那煞星又开口道：“且慢。”
白衣少年指了指那个脸颊有痕的少女，说：“她留下。”
一时间，在场的人无不将复杂的目光投向这脸颊带痕的少女。
管事先是一慌，但随即就将这心思压了下去，拉着其他人又是跪拜一阵，这才面朝宇文建元，躬身而退。
等到所有人都退了开去，宇文建元才向着那少女问道：“说吧，脸上的伤哪来的？”
少女眨了眨眼睛，立刻便向着宇文建元跪下，道：“贱婢昨日与一妹妹起了争执，这才留下来的。”
“哦？”
宇文建元又拿起一颗炸肉丸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那你胸口的红痕，臀上的淤青，腿上和背上的鞭痕，也都是和人起争执来的？”
少女抬起头，那张清秀婉约的脸上笑得无比灿烂。
“...自然也是的。”
“哦。”
宇文建元扭了扭脖子，用筷子夹起炸肉丸子旁边的一串鱼丸，问道：“要吃吗？”
少女眉眼微弯，梳好的丸子头在月光下泛着模糊的光。
“不劳烦殿下了。”
婢子出身的少女不知为何，忽然大胆起来，没有宇文建元的命令便起身走到桌边，拿起那一串鱼丸走到厢房之中。
不多时，厢房里便传来了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宇文建元躺回椅子上，翘起双腿，闭上眼睛。
披甲老人如鬼魅一般闪出，毫不客气地拿起一串炸肉丸子塞进嘴里，结果刚吃了一口就喷了出来，喊道：“这么难吃的玩意，小娃娃你还吃的下去？这都没熟！”
“但这是里边唯一没有带毒的。”
宇文建元丢出一根烦着几乎七彩光泽的木针，撇了撇嘴。
披甲老人顿时啧啧称奇：“小子，想杀你的人还真是多啊，连这种地方都在等你，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儿能惹上这么多人？”
“可不是？”
宇文建元打了个哈欠：“所以老前辈快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为什么要救我吧，这样晚辈死了也才安心。”
“你这小娃娃还真是打蛇随棍上。”
老人不舍地看了一眼丰盛菜肴，丢出肉丸签子，剑气纵横之间，便将这些宵夜搅成碎屑。
“不过嘛，嘿，老夫还真就不吃这一套。”
披甲老人双手枕在脑后，如来时一般，自由自在地向着会馆外面走去：“等你什么时候知道了酒的滋味，再来问老夫吧。”
宇文建元挥了挥手，就当是恭送。
夜色如水。
白衣少年起身拿起最后一串没熟的炸肉丸子，一边吃，一边看着自己指尖的一卷密信，摇了摇头：“破了人家美梦的家伙，可不是罪大恶极？”
信上一个“杀”字笔墨沉重。
【燕王宇文恪节，昭告天下，殿下只要敢出京城，必杀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