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建元丢下手上那本《雪庐养剑集》,单手把玩着从赤翎那里顺来的一柄黄铜小剑,若有所思。
在他身旁,南宫望竹正在誊抄一本《十三暗器》的开卷内容,该说不愧是女子为官的典范,哪怕是在马车上,南宫望竹的字迹仍旧是四平八稳,与在桌案上并无二致。
只是兴许因为身旁坐着宇文建元的缘故,她的笔触之间多了几分锋利味道,幸好宇文建元并未看见,否则他说不定又要玩心大起,找借口扣南宫望竹的钱了。
今天青梅和桃红换班,趁机教了桃红一些按摩的手法,此时眼见宇文建元放松下来,桃红立刻便心痒难耐,小心翼翼地坐在白衣少年身后,目光炽热。
无奈,宇文建元只能向她招了招手,后者顿时如小猫一般摸了过来,伸出小手,按起宇文建元的肩膀。
“最近跟着我吃苦,累不累啊?”
宇文建元揉了揉桃红的脸颊,问道。
桃红不愧当初起的这个名字,不但长相可爱,姿容喜人,这脸颊更是滑嫩温软,但摸起来却又不显得过柔,颇有质感,所以宇文建元才最喜欢摸桃红的脸。
桃红往双颊微微鼓气,脸颊越发圆润,鼓鼓囊囊的可爱模样,让宇文建元笑得越发开怀。
南宫望竹实在是受不了这般男女之亲,索性把纸张和书全部放到膝盖上,腰间宇文建元硬是给她挂上的按查卫调令晃悠不止,正准备再度下笔,马车却骤然一停。
还好她反应迅捷,及时将笔拿高了些,这才没把好不容易做出来的成果伤害。
感到马车停下,宇文建元也停止了与桃红的嬉闹,伸手敲了敲车窗。
外边的帘子被掀开,青梅的剪影浮出来,嘴唇微动。
“殿下,已到文春县了。”
“嗯。”
宇文建元应了一声,随即伸了个懒腰,把《雪庐养剑集》揣进袖子,道:“小隼营就按着说好的去旁边村镇歇息,这边暂时没他们的事情,至于咱们...”
他思索了一阵,接着掰了几下手指,叹气道:“啧,果然文春不比京城啊,能配的上咱们身份地位的,居然就那么几家客栈。”
“唉,看来啊...咱们就只能去官府歇脚咯。”
说着,宇文建元掀开车前帘,将外边的景象拉入车厢之内。
躲在车厢内里的南宫望竹也擦着边露出头来,定睛一瞧,却不禁面露惊讶。
刚才一路行来,南宫望竹偶尔写累了抬头,还会看看车窗,路上有不少森林。
可她却未曾想到,只是行了半柱香的功夫,光景便骤然一变,虽说还有几抹不屈的绿色,但入眼所见之物,已有不少被黄沙覆盖,那大片大片的黄土坡,就像是一道道结了痂的伤口,从远处蔓延到众人脚下。
宇文建元见了这奇异景象,却不惊讶,而是从不知哪里摸出一张地图,在上面比划了一番之后,朝南宫望竹招了招手:“离这儿最近的是文春城县令曹洪恩的家,咱们就先去那儿歇歇。”
青梅得令,便驾马向后行去通知小隼营,而宇文建元则重新放下前帘,转过头来,正巧看到南宫望竹一脸迷茫的样子。
宇文建元今天观书有感,摩了摩下巴,便靠坐在柔软狐裘上,拉过桃红的小手,道:“怎么,很疑惑这附近为何会黄沙阵阵?”
南宫望竹顿了一顿,随后艰难地点了下头。
“真不爽利。”
宇文建元批评了她一句,在她发作之前,便抢先开口道:“此地名叫文春,地处璋河沿岸,算是水上的霸下城,水路发达,能通多处偏僻地界,可惜最近几十年,大旱暴雨连翻伺候,泥沙淤积阻塞河道,连带着山上的树都被冲了下来,若非陛下仁爱年年拨款,疏浚泥沙,拓阔河道,恐怕这璋河主干都要凶多吉少。”
“不过嘛...”
宇文建元嘿嘿一笑,一脸神秘地看向南宫望竹:“南宫主簿,本王今日有一道题出给你。”
南宫望竹顿时浑身一抖。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也算锻炼出了些奇妙的本事,比如她现在就能感觉到,这二皇子殿下肚子里又开始往外冒坏水了。
“殿下先说。”
她回答道。
“别用这种看死囚的眼神看着本王啊。”
宇文建元遗憾地摇了摇头,从椅边取下一个金丝银线袋,在手里丢了丢:“你若是能解出来,这里面的半贯碎银就是你的了。”
听到这“碎银”二字,南宫望竹的手不禁震了一下。
要知道,就是帮他抄写那本《十三暗器》的开篇,他都只出价七十文,照这个速度,要挣到七十两白银得猴年马月?
根本不需要思量,南宫望竹便再次开口道:“殿下请说。”
“好,这回可比刚才直爽。”
眼看南宫望竹上了钩,宇文建元顿时眉开眼笑,道:“那你听好了,本王只说一遍,若是你听茬最后答错,可别找本王晦气。”
南宫望竹捏紧笔杆,略显紧张。
宇文建元笑笑,却是没有故意加快语速来刁难南宫望竹,而是如往常那般慢条斯理地道:“你且听好,璋河河道淤积,诸多乡镇漕运生意受阻,但为什么,这璋河所在的宁远府,收入却逐年递增?尤其是这文春县。”
“为什么,他们赚的钱却越来越多了?”
南宫望竹兀然停笔,目光错愕,进而变得恼火。
宇文建元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开口道:“别急着生气,事情可不像你这局外人想的那般简单。”
“要是你随便一想就能知道问题出在哪儿,那当地这么多官吏,岂不全是蠢蛋?”
南宫望竹咬了咬牙,攥住那支珍贵的软毫毛笔,闭上眼睛,这才勉强平复下来。
看着南宫望竹这幅比男子还急公好义的面孔,宇文建元却是摇了摇头。
“南宫主簿,你就是总这样,在朝堂上才会吃不开的啊。”
闻言,南宫望竹却是狠狠回瞪了过去。道:“殿下话可说完了?说完的话,我要继续誊抄了。”
“嘿,你还给本王甩脸色?”
宇文建元顿感好笑,但随即就指了指她膝盖上那张纸:“不过本王可提醒你,你要是继续抄,可得重来了。”
南宫望竹低头看去,只觉得心肺都像被冷风冻住了。
那字迹工整的纸上有两句话,完全无法接上。
她刚才不小心把宇文建元的提问抄到上面了。
她抬起头,刚想问话,宇文建元却摇了摇头,将她没说出口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本王可不接受涂涂改改,南宫主簿你还是另起一张吧。”
说完,宇文建元便不顾南宫望竹那如丧考妣的脸色,将桃红搂入怀中,正准备小憩一阵,却听得外面传来了一阵充满墨水味道的呼喊。
“罪臣宁远知府曹青山,携不肖子孙曹洪恩,叩见殿下!”
宇文建元睁开眼,笑意冰寒。
“嘿,我都特意绕了道了,这小老儿还能找到啊。”
只不过这寒意只是转瞬即逝,白衣少年抬头敲了敲马车的车内顶,喊道:“老前辈,你要不要递出一剑,让这俩人闭嘴啊?”
“滚蛋!”
枕在马车顶上的披甲老人睡眼惺忪,看了那两个跪在地上的官员,吹了下一点也不长的胡子,随即便又去梦了周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