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雀袍子的县令只顾着磕头，却不敢回话。
宇文建元没有继续逼这家伙，只是蹲下来拍了拍他那张油腻的脸，随即满面恶心地道：“刚才有一个女的进去你们县衙，她要什么，你们就给什么，这样，本王也就不管你在这地方到底拿了多少好处，如何？”
县令怔怔出神，随后拼了命地点头：“是！是！那姑娘要什么，卑职就给什么！”
“记住了就赶紧去吧，省得看见你还倒我胃口。”
宇文建元站直了身子，用他那身官服擦了擦手，便起身坐到了台阶上：“去见她之前记得擦把脸，最好把心也擦擦。”
县令一连声说是，随后才跪在地上，像条蛆似的往后蠕动，直到确认宇文建元再也看不着他，才两腿一撞跳身而起，向着县衙底面冲去。
站在旁边的阿碧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像根木头似的僵在那边，拼命想要把宇文建元那张妖美的脸从脑子里撇走。
宇文建元从袖子里取出那张昨天被他钉在墙上的地图，缓缓看起。
文春文夏两口沿着璋河而建，中间是山，所以就算曹家是文春县的天，也未必来得及通知文夏的人，而这，正是璋河沿岸地理的最佳写照，六山三水一分田，璋河源头那一小段是燕王直隶，下边的大条河线便是文春文夏所在的辽东省，连年灾害，虽然朝廷及时调粮，灾情不显，但无数田地却因此抛荒，那剩下的一分田，便由此变得越发稀少。
宇文建元敲打着脑袋，思量着破局之法。
在这般时代，田地便是人命，可上面拨下来的钱财政策，多数都已经交予疏浚河道，重新垦田拓荒的事情，却是鲜有人提。
而这，便是璋河一带多方因素所造的孽果了。
多方因素？
宇文建元在心底冷笑一声，刚刚抬头，便听见身后的县衙里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几个穿着布衣的童子端着比他们人还高的案卷来回奔走，小脸上满是汗水。
白衣少年郎收回地图，从腰谍带上取下赤翎的小剑，捏在指尖把玩着，开口道：“阿碧雅，是这个名字吧？”
阿碧雅浑身一颤，点了点头。
“好名字。”
宇文建元赞叹一声：“本王还以为你们鞑靼的名字都是什么尔汗贴木之类，想不到还有这样可爱的名字，本王问你，你这名字，可有什么典故？”
阿碧雅抿着嘴唇，望向一旁，最后却还是开口道：“阿碧雅，按中原的说法，同阿碧雅思，在我们的语言里，是才华的意思。”
“原来如此。”
宇文建元点点头：“那敢问公主殿下，可有什么才艺？”
“...跳舞。”
阿碧雅望了望自己那双穿戴在厚靴中的纤柔玉足，深吸一口气，颤声道：“殿下，我还能回大漠吗？”
“可以。”
宇文建元的话让阿碧雅猛地抬起了头，可映入她眼帘里的，却只有宇文建元那冷淡笑意：“但就算本王放行，你也注定回不去鞑靼国。”
白衣少年拍拍手，走向阿碧雅，抬起手来，似乎要帮她擦拭眼角的泪花。
阿碧雅别过头去，负气逞强。
宇文建元也不再逼迫，背手而立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们要和你们做交易，开马市，你就是定金之一，交出来的钱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何况，就算你真的回去了，他们又怎么确定你有没有反？或者说...你不是我们放出去试探他们的鱼饵？试探他们到底是心诚还是暗藏怀意。”
阿碧雅闭上眼，豆大的泪珠滚落在地，顷刻间便生出些许冻痕。
宇文建元字字诛心。
“你们鞑靼人性子刚猛，马上杀人马下骑女，夫死从子兄终弟及，但本王可从来没觉得你们就是傻子，上回春红柳绿楼，算我阴险行招，这等下三滥的技法，纯粹是为了恶心人，也算是一记不大不小的敲打，省得你们动那么多心思，但这恰恰说明了你们鞑靼人在阳计上已经学了不少。”
阿碧雅哭声收歇，只是啜泣不止。
宇文建元道：“所以本王不会放你回去，你回去，太浪费了。”
阿碧雅深吸一口气，收了哭声，向着宇文建元兀然一笑。
一笑倾城。
“殿下，今晚可冷？”
谁料宇文建元却皱了皱眉，露出一副见了猪的模样：“别，你笑起来还没本王笑得好看呢，别笑了。”
阿碧雅的笑脸顿时僵住。
白衣少年郎拉过阿碧雅的手，放在掌心里暖着，口上说道：“现在回不去，又不代表以后回不去。”
现在只剩阿碧雅一个名字的少女愣了一下，随后双手紧握，赶忙低头，压下惊惧交加的双眼。
“猜到了？”
宇文建元浑不在意，端起阿碧雅的双手搓了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阿碧雅不解。
宇文建元笑着摇了摇头：“对猪弹琴了。”
少女顿时脸红不已。
宇文建元这才丢开她的双手，向着县衙里边走去。
“记住了，刚才那首诗不是本王写的，是个叫王翰的诗人，以后你听我吟诗作对，最好放尊重些，就是听不懂，也别露出这种样子，省得丢人现眼。”
少女身上珠链敲敲打打。
少年脚下黑履阵阵风雷。
阿碧雅看向宇文建元，背影笔直，让她一时有些恍惚。
当初她还不是公主的时候，曾经一路跟着马队前往鞑靼的边境，在那时，她曾见过中原的滚滚狼烟，也是如这般笔直。
那天没有风，但也是今天一般的深冬。
冷得她手掌通红。
阿碧雅看了看自己的手。
一点都不冷。
宇文建元走进县衙里边，似有所感，转头望向左侧那高大的院墙。
那是码头所在的方向。
在此处，方才被宇文建元买了裘皮帽子的小贩正火急火燎地收拾东西，打算回家。
边上远远地围了不少人，这让他愈发紧张恐惧起来。
在码头摆摊的生意讲究一个占地为王，寸土寸金，他是花钱买下这块地的，稍有不慎，便会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家伙盯上。
可就在这时，他却忽然看到头顶上笼了一层阴影。
接着，几块碎银被丢到了他面前。
“生意辛苦。”
这个熟悉的声音出来，小贩便以比刚才更加迅捷的速度跪下身子，埋首不已，口中喊着：“谢龙王爷赏赐！谢龙王爷赏赐！”
被称作龙王爷的男人抬起头，目光越过无数墙头，向着那远处看去：“梁王殿下？”
他嘴角微笑：“便由着你再欢腾一段时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