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师妹之前说的那些话是骗我的吗?”
苏霜寒垂下了眸子,声音带着些些颤意。
女人一向紧握长剑的手也透着无力,剑穗颓唐的垂落在她的指间,像是一只浑身毛发被打湿的落水狗,看起来可怜至极。
江流被她的这幅模样给逗乐,她的嘴角想扬起一丝嘲弄的笑容,可那弧度还未成形就疲倦的落下。
或许是因为她在此刻苏霜寒此刻的身上看到了昔日小妖女的身影,也看到了那鲜血斑驳,狼狈万分的小师妹吧。
她只是在某一个瞬间感到了万分的无力可悲。
觉得如果有可能,她想给那个时候的女孩送上一个算不上温暖的拥抱。
告诉她爱人的前提是要爱己。
所以,江流永远不可能原谅那四个家伙。
可是仅仅是不原谅就够了吗?
江流轻轻的笑了笑,怎么…可能够呢?
她大步走到了苏霜寒面前,轻轻捧起了女人苍白似雪的脸颊,声音低沉,带着说不出来的古怪喑哑。
“可是师姐,你弄错了什么吧,我可从来没说过我就只有一只狗呀。”
“还是说,师姐看到我有其他狗,就不想做我的狗了吗?”
女孩浅黑色的眼底薄薄的淡金色光晕浮现,随着瞳孔微小的扩散收缩而不停张合。
她像是彻底露出獠牙的怪物,像是…多年前那个本该被孵化出来的,彻头彻尾的怪物。
诡异的黑色薄雾如同上好的绸带一样亲昵乖顺的在江流周身蹭着,将女孩的面容衬的有几分阴历。
苏霜寒一眨未眨的将女孩的这副模样收入眼底。
她想起了初见之时,女孩只是一个雪白软糯的小团子。
她很可爱,也很乖。
只是苏霜寒已经答应了师傅,要为了天下苍生祛除神器上沾染的魔息,所以她不愿与那个小团子过分亲近。
但一个无害的,一心为你,一心讨你欢心的小孩无论怎样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在看到小孩身上时不时磕磕碰碰出来的许多淤青,苏霜寒到底也只是个刚刚成年的少女,她心软了。
亲自去找师弟取经,去问他是如何带师们的小孩子,去询问江流那个年岁的小姑娘适合吃些什么才好。
那时候的大师姐甚至连最钟爱的剑道与修炼都暂时放到了脑后,眼中被乖巧可人的雪白团子占据了全部。
她几乎把江流宠上了天。
想吃烤肉,大师姐就亲自扛着剑,去后山里狩猎最适合小孩子吃食的灵兽;想喝奶了,大师姐就带着师弟给自己组装的奶瓶,去后山为小姑娘找哺乳期的灵兽;觉得书卷无聊不想读了,大师姐就每天晚上牺牲修炼的时间亲自给小祖宗当睡前故事一样通读……
而小姑娘也没有愧对她的疼爱与宠溺。
在她第一天修行时,就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剑道。
修其所爱,行其之道。
对于那个时候的小师妹来说,苏霜寒就是她的全部。
大师姐对小师妹太好了,好到双方都几乎产生了错觉,也一瞬间令苏霜寒忘记了师傅的命令。
光阴飞逝,岁月如梭,转眼间小姑娘长大成人,新一届的师门大比也开始了。
而大师姐的师傅,万道宗的宗主也出关了。
她非常满意二人的相处之道,因为江流不仅是神器的器灵,更是她精心为苏霜寒挑选的证道祭品。
只不过,为了之后苏霜寒能顺利下手,她将人唤道了身边,只是问了她一句话。
她是否还记得当年所立下的护卫天下苍生的誓言。
苏霜寒沉默了很久,然后回答师傅,她记得。
从那天起,江流感觉到了自己的大师姐身上有些不对劲,她虽然还是像以前一样宠着自己,可是这份宠溺却始终令人感到浮于表面。
她不想要这样的虚假。
因为虽然大师姐在之前会宠溺的戏称她小祖宗,可是,没有大师姐宠溺与疼爱,哪里有什么小祖宗?
她不过是被宗主捡回来的什么都不是的小乞丐罢了。
所以在旁人眼里,这对师姐妹之间莫名的相处氛围发生了奇怪的改变。
小的那一个盖世魔王,突然长大了一样,开始学会照顾他人,帮助他人,也开始学会照顾师姐了。
只是哪有什么突然长大呢?
孩子的娇气与顽劣只不过因为有人做了她的底气罢了。
这明明是苏霜寒想要看到的场景。
可是当看见以前一直只会围着自己的江流与三两好友一块走在一起,一同酩酊大醉,快意恩仇时,她不受控制想让人回来,想把人困在身边。
这份偏执已经悄然埋下了心魔的种子。
只是还未等到种子发芽,意外却先一步而来。
魔气外露,江流的身份暴露,她从小宠到大的小姑娘,捧在手心里的小雪团子,被人敲碎了膝盖,穿透了琵琶骨,狼狈的倒在弑魔台上。
再来弑魔台之前,宗主特意唤苏霜寒至大殿,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了一句,你是否还记得当年所立下的护卫天下苍生的誓言?
苏霜寒沉默了很久,她能感觉到自己胸口的那一颗种子不停在扎根发芽,纤细的根脉狠狠的扎进柔软的脏腑里,刺的生疼,令她遍体生寒。
可是令苏霜寒感到更冷的是她亲耳听见了自己说出了那两个字,记得。
记得誓言,记得自己当年修的道,记得当年被魔修屠戮的家,记得仅余自己一人满是断壁残垣的城。
其实当利剑出鞘后一切便变得极为简单了。
她的眼神冰冷,迎着自己最为疼爱的小师妹难以置信的眼神,轻轻的举起胳膊。
手起刀落。
猩红溅上了她的脸侧,灼热的烫人。
直到江流被突然现身的魔修救走,苏霜寒也没有对上过江流的视线。
她从来都不是江流想的那样风光霁月。
苏霜寒不过是个软弱的懦夫罢了。
这是她第一次因为责任放弃了那个小姑娘。
不知过了多少日月,二人再次相见,是在万道宗的大殿里,是在倒在血泼里的万道宗宗主的尸体面前。
那个小姑娘瘦削苍白极了,只是她眼角的红色眼影却将那份病气压下,衬出了女孩骨子里的媚意。
也在此,勾出了苏霜寒藏在心底的心魔。
只因那小姑娘笑的绝色又艳丽,她说:
“好久不见啊,师姐。”